垂直起降运输机撕裂云层,将地面上那片猩红与泥泞的废墟,决绝地甩在身后。
机舱内,金属的冰冷气息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引擎的轰鸣声沉闷地压迫着每个人的耳膜。
李达康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双手依旧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不是在害怕。
他透过狭小的舷窗,看着下方迅速缩小的城市灯火,那片曾经让他痴迷、让他疯狂的权力版图,此刻只是一片遥远的星屑。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他的嘴角一点点咧开,最终,喉咙里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怪笑。
笑声扭曲而癫狂。
赵瑞龙抱着胳膊,用一种审视野狗的目光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点尊重,只有赤裸裸的玩味。
他从一旁的置物箱里抽出一块干净的毛巾,扔到李达康脚边。
“李书记,擦擦吧。”
“你刚才那一脚,踢得真他妈帅。”
这句带着侮辱性的夸奖,却让李达康的笑声更加放肆。他捡起毛巾,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和污泥,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赵瑞龙身边,拿起一瓶开启的威士忌,恭敬地为他满上。
那副谄媚的姿态,早已不见半点“李霸道”的影子。
剧痛。
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骨髓深处的剧痛,让高育良从昏迷的深渊中挣扎着醒来。
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断腿处传来的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正一脸卑微,给赵瑞龙倒酒的李达康。
那个曾经在省委会上与自己寸步不让的政敌,那个爱惜羽毛胜过一切的京州市委书记。
“达康……”
高育良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法置信。
“你疯了?”
“你这是叛国!你踢断了我的腿,你把沙瑞金扔给了叶正华,你断了我们所有的后路!”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般的质问。
李达康倒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猛地转过身。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高育良。
“后路?”
他一把揪住高育良的衣领,将这个半残的学者型官员从地板上粗暴地拎了起来,脸几乎贴着脸。
“高育良,你那个书呆子的脑子给我醒醒!”
李达康的唾沫星子喷了高育良一脸。
“叶正华连钻地导弹都敢用!还要什么他妈的后路?!”
“唯一的路,就是跟着赵家,杀回去!把所有挡路的东西,全部碾碎!”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那张曾经严肃的国字脸,此刻因为疯狂而彻底扭曲。
“我是疯狗?”
他自问自答,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对!我就是疯狗!只有疯狗,才能在老虎嘴里抢到肉吃!你那套温文尔雅的太极拳,你那些权谋平衡,现在连个屁都不是!”
“你还想着跟他们讲规矩?他们的枪炮就是规矩!”
高育良被这股彻底抛弃一切的疯狂所震慑,他看着眼前这张完全陌生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曾经的“汉大帮”与“秘书帮”,曾经的明争暗斗,曾经的政治博弈,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机舱的角落里,一片狼藉。
钟正国对两人的争吵置若罔闻。
他像一尊入魔的雕像,手中捧着一部军用数据终端,那是从一个黑龙死士身上扒下来的。屏幕上,一串串他无法完全破解,但能勉强分析出原理的加密数据流,正在飞速闪动。
他神经质地反复滑动着屏幕,嘴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叨着。
“次声波武器……定向高能脉冲……这不是这个时代的科技……”
“他的科技树,至少领先我们二十年。”
他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癫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技术人员面对神迹时的恐惧与痴迷。
“赵公子。”
他忽然抬头,看向赵瑞龙。
“常规手段杀不死他。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代差的军工体系。”
“我们得用‘毒’。”
钟正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用政治的毒,用规则的毒,去杀他。”
……
同一时间。
防空洞废墟之上。
暴雨渐歇,只剩下冰冷的雨丝,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片钢铁与血肉构成的坟场。
叶正华看着那架运输机消失在云层尽头的尾焰,眼神里没有半分波动。
追击?
没有必要。
他转身,目光落在了那两个还活在废墟里的人身上。
一个,是跪在泥水里,彻底丧失尊严的沙瑞金。
另一个,是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里燃着新火焰的祁同伟。
叶正华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一把上了膛的制式手枪。
他没有去看沙瑞金,而是将枪柄朝前,扔给了祁同伟。
“啪。”
祁同伟下意识地接住。
手枪冰冷而沉重,那份熟悉的质感,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升温。
“赵家跑了,但汉东还有很多他们的余孽。”
叶正华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清晰无比。
“那些骑在墙上,等着看风向的墙头草,一定还在观望。”
“祁厅长。”
这个称呼,让祁同伟的身体猛地一震。
“去。”
叶正华的指令简单,却带着尸山血海般的杀伐之气。
“把他们,都给我‘清理’了。”
“这是你的入场券。”
祁同伟低头,看着手中的枪。
他明白了。
这不是命令,这是一份投名状,一份踏入新世界的门票。
用汉东官场那些旧势力的血,来洗清自己的过去,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握紧了枪,那份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自己命运的快感。
……
京州以北,某处被群山环抱的隐秘私人机场。
垂直起降运输机巨大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稳稳地悬停、降落。
机舱门缓缓打开,一股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干冷空气涌了进来。
舷梯放下。
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老人,早已等候多时。
他身形清瘦,头发花白,但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场,仿佛他就是这片夜色,这片天地的中心。
赵瑞龙第一个冲下飞机,看到老人,脸上所有的嚣张和跋扈瞬间消失,只剩下敬畏。
“爸。”
紧接着,被架下来的高育良,失魂落魄的钟正国,还有那条摇着尾巴的“疯狗”李达康,都出现在了老人面前。
赵立春看着这群狼狈不堪的残兵败将,脸上没有任何怒意。
他甚至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都活着就好。”
“活着,就能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