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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登山爱好者,却在一次登顶时捡到一本诡异日记。

日记的主人记录着自己被困山中循环的可怕经历。

起初我不信,直到我发现自己也开始重复走过同一条山路。

更恐怖的是,日记每翻一页,山中就多了一个想杀我的“东西”。

当日记只剩最后一页,整座山都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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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雾起

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陈默眯着眼,额头上绑着的头灯射出一束昏黄的光,勉强劈开身前几步远的浓稠黑暗。脚下是碎石和冻结的泥泞,每一步都得踩实了,才敢挪动另一条腿。海拔计上的数字,在微弱的光晕里固执地向上跳动,每一次微小的攀升,都伴随着肺叶更剧烈的灼烧和心脏砸向肋骨的重击。

他身边是老赵,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拉风箱一样响,混在风声里,成了这片死寂山岭唯一一点活物的证明。他们凌晨三点从c1营地出发,冲顶这座位于川西、连名字都透着股生人勿近气息的“无名峰”。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窗口期,但山里的事,谁说得准。此刻,头顶是泼墨般的夜空,不见星月,只有沉甸甸的、仿佛伸手就能攥出水来的乌云。

“歇……歇口气……”老赵的声音从厚实的防风面罩后闷闷地传来,带着颤抖。

陈默没反对,他自己也快到极限了。两人找了一处相对背风的岩凹,卸下背包,靠着冰冷彻骨的石头坐下。寒冷立刻从每一个接触点钻进骨髓。陈默拧开水壶,抿了一小口早已冰凉的水,喉咙里像有砂纸在磨。他摘下手套,想活动一下冻得发僵的手指,指尖触及挂在背包侧袋的相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让他一个激灵。

就是这次了。他望着上方隐没在黑暗里的山体轮廓,心里默念。登顶,拍下第一缕阳光刺破云海的瞬间,那是他攒了两年假期,做了无数功课和训练的目标。为了这个,值得。

短暂的休息后,他们继续向上。天色渐明,不是日出那种温暖的橘红或金黄,而是一种阴郁的、铅灰色的光亮,勉强勾勒出锯齿状的山脊和远处更庞大山脉的剪影。风小了,但一种更粘稠、更潮湿的东西开始弥漫——雾。

起初只是丝丝缕缕,从岩石缝隙、从看不见的谷底升腾起来,像幽灵伸出的触手。很快,它们汇聚、增厚,变成乳白色的帷幕,无声地包裹过来。能见度急剧下降,从几十米到十几米,最后只剩身前几步。头灯的光束射出去,像撞在棉花墙上,被漫无目的地散射、吞噬,反而映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让人头晕。

“妈的,这雾邪性。”老赵咒骂了一句,声音在浓雾里显得空洞。

陈默的心也沉了下去。登山最怕两样,暴风雪和大雾。前者狂暴但直接,后者却温柔地扼杀一切方向感,消磨意志。指南针在手里微微震颤,指针晃动着,不再稳定地指向一个方向。GpS信号时断时续,屏幕上的坐标跳动得让人心慌。他们试图按照记忆和隐约的地形特征前进,但岩石、冰坡、裂缝,在浓雾的包裹下,全都失去了熟悉的轮廓,变得陌生而充满恶意。

时间失去了意义。疲惫和寒冷蚕食着体力,更侵蚀着清醒的判断。陈默只觉得腿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乱,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得快要断裂。又一次停下来核对方向时,老赵忽然低呼一声:“默哥,看那儿!”

陈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头灯边缘的光晕与浓雾交界处,一块突兀的黑色岩石下,似乎有个颜色不一样的东西。不是石头惯常的灰黑或褐黄,而是一种暗淡的、接近朽败的深红。

他走近几步,用登山杖小心地拨弄了一下。那东西半埋在碎石和冻土里,露出一角。是个本子。陈默弯下腰,拂开表面的浮土和冰碴,将它捡了起来。

入手很轻,封皮是硬质的,那深红色原本或许是鲜亮的大红,如今已被经年的风吹日晒(更多的是雪打冰冻)侵蚀得黯淡斑驳,边缘卷曲破损。没有字,没有任何标识。看起来像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那种供销社里卖的硬面抄。

在这种地方,这个高度,出现这样一个本子,本身就极不寻常。登山者遗落的?可谁会把一个笔记本带到这种地方,又恰好遗落在这几乎算不上路的地方?

陈默下意识地翻开了封面。内页是粗糙发黄的道林纸,第一页写着字,钢笔字,蓝黑色的墨水早已褪色,但笔画用力,依稀可辨:

“1987年8月15日。晴。我终于到了。他们说这里很美,值得一来。我叫李立军。”

字迹工整,甚至透着一股学生般的认真。陈默皱了皱眉,继续往下翻。后面几页断断续续记录着行程,天气变化,一些简短的感受。笔迹始终是同一个人,但越往后,字迹开始变得有些凌乱,墨水洇开的痕迹也多了,像是在潮湿环境下书写。

“……雾越来越大。我好像走错了路。老刘他们在前面吗?喊了,没回应。”

“又转回来了。这石头我认得,上午靠过。指南针坏了。”

“看到脚印了!是我的?还是别人的?不对,这地方我刚走过,没有脚印!”

字迹开始颤抖,笔画歪斜。

“第几天了?三天?四天?吃的快没了。水还有半壶。我总是走回这里,这块像鹰嘴的石头。它在看着我。”

“有声音。不是风声。像是……有人在很近的地方喘气,可我看不见。雾里有东西。”

“我看见了!影子!就在雾里,一闪就没了。不止一个。它们跟着我。”

“日记快写完了。只剩最后几页。我不想写了。没用了。它们知道我在写。它们在等我写完。”

“最后……”

最后这页,只有这两个字。墨水拖出长长的、颤抖的痕迹,戛然而止。仿佛书写者被猛地扼住了喉咙,或者,他自己再也无法继续。

寒意,比这高海拔的严寒更刺骨的寒意,顺着陈默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合上日记本,那“啪”的一声轻响,在浓雾包裹的寂静里,却显得格外惊心。

“什么东西?”老赵凑过来问,脸上带着疲惫和疑惑。

陈默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干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他把日记本递给老赵。老赵就着头灯翻了几页,脸色也逐渐变了,低声骂了句:“操……这他妈……哪个疯子写的?”

“不知道。”陈默的声音沙哑,“在这种地方捡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这本日记的内容太过诡异,尤其是出现在他们此刻同样迷途、被大雾围困的境地,更像是一种不祥的隐喻。

“别自己吓自己,”老赵强笑了一下,把日记本塞回陈默手里,“估计是以前哪个倒霉蛋迷了路,吓破胆了胡写乱画。这地方邪门,咱们赶紧找路下去是正经。”

陈默点点头,把日记本塞进冲锋衣内侧的口袋,硬质的封皮隔着保暖层硌在胸前,那股寒意似乎并未消散。他试图甩开脑子里那些颤抖的字句,集中精神辨认方向。

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左侧浓雾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不是风吹动雾气的流淌,更像是一个模糊的、比雾气更凝实一点的轮廓,极其迅速地一闪,没入更深的乳白之中。

他立刻转过头,死死盯住那个方向。头灯的光束徒劳地切割着浓雾,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片茫然的灰白。

“怎么了?”老赵察觉他的异样。

“……没什么。”陈默收回目光,心跳如鼓,“可能眼花了。”

他们重新调整方向,凭借残存的方向感和模糊的地形记忆,继续在浓雾中跋涉。疲劳和寒冷加剧,脚步越来越虚浮。陈默只觉得胸口那本日记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硬硬的,冷冷的,像一块冰贴在心上。

不知又走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久。老赵忽然停下,指着前方一块从雾中凸显出来的岩石,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默哥……你看那块石头!”

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块灰黑色的岩石,上部向前突兀地伸出,形状奇特。

像一只收拢翅膀、正欲啄食的鹰隼。

鹰嘴石。

日记里提到的那块石头。“我总是走回这里,这块像鹰嘴的石头。它在看着我。”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他猛地看向四周,浓雾依旧,但周围的景物,那几块散落的碎石,那条隐约的冰裂缝的走向……一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攥住了他。

他们又走回来了。回到了至少一个小时前经过的地方。

“不……不可能!”老赵的声音变了调,“我们一直是朝着东南方向下切的!怎么会……”

陈默没说话,他颤抖着手,再次掏出那个深红色的日记本,就着昏黄的头灯光,急速地往后翻。他想验证一个可怕的猜想。

日记的后半部分,纸张更加皱软,墨迹也更加凌乱模糊。他跳过那些令人不适的呓语般的句子,目光扫过对周围环境的描述。

“……绕过一道结冰的溪沟,左边是滑坡带,有很多碎石头……”

“……看见一片矮灌木,都枯死了,挂着冰凌……”

“……又到鹰嘴石了。它还在。我砸了它一石头,掉点碎屑,没用。”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他猛地抬头,看向左侧。浓雾中,隐约可见一道低于周围地面的痕迹,表面覆盖着不均匀的冰雪——那可能正是一条冻住的溪沟。他又看向右边,斜坡上,散乱地堆积着大量棱角分明的碎石……

“老赵,”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看左边,是不是有条冻住的沟?右边坡上,是不是很多碎石?”

老赵依言看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日记里写的,和他们此刻身处的环境,严丝合缝。

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他们不是简单的迷路。他们陷入了和那个“李立军”一样的境地——循环。走不出去的循环。

浓雾无声地涌动,仿佛有了生命,缓慢而坚决地挤压着他们所剩无几的空间和勇气。鹰嘴石在雾中沉默地矗立,那突兀的“鹰喙”指向他们,像一种冰冷而恶毒的嘲讽。

陈默紧紧攥着日记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个1987年的人,最后怎么样了?日记停在“最后……”,他遭遇了什么?那些“影子”,那些“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直接响在耳膜深处的“沙沙”声传来。不是风吹动沙石,也不是冰雪滑落。那声音……像是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快速划动。

声音的来源,正是他紧握在手中的、紧贴在胸口的深红色日记本。

二、第一个影子

那“沙沙”声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微弱得像是错觉,却在浓雾包裹的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陈默僵在原地,手心里的日记本仿佛瞬间变成了烙铁,烫得他几乎要脱手甩出去。

“你……听见了吗?”他声音发紧,看向老赵。

老赵瞪着眼睛,脸上残留着发现鹰嘴石的惊骇,闻言侧耳听了听,茫然地摇摇头:“听见什么?风声?”

陈默没再说话。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日记本。封皮依旧是那黯淡的深红,冰冷,安静。刚才那声音,真切得不容置疑。是纸页摩擦?还是……别的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不能慌。现在慌了,就真完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声音,不去想日记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句子,把注意力拉回到最现实、最紧迫的问题上——如何打破这个循环,离开这里。

“指南针还是乱转,”老赵检查着装备,声音里带着绝望,“GpS彻底没信号了。这雾……邪了门了,根本不散。”

陈默也看了看自己的设备,情况一样。现代科技在这片浓雾笼罩的诡异山岭里,似乎完全失效了。他们像是被扔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只遵循某种残酷规则的迷宫。

“不能按常理走了。”陈默咬着牙,努力让思维转动起来,“日记里说,他试了很多次,总是回到这里。我们得试试他没试过,或者……日记里没提到的方法。”

“什么方法?”老赵像抓住救命稻草。

“垂直方向。”陈默抬头,看向浓雾弥漫的上方,又低头看了看陡峭的下坡,“他一直试图在同一个海拔高度找路,横向移动。我们试试向上,或者干脆向下,不管多难走,彻底离开这一片区域。”

老赵看着几乎垂直的、被冰雪和裸露岩石覆盖的上方,又看看下方幽深不知处的雾海,脸上肌肉抽搐:“往上?这地方直上直下,没专业装备根本是找死!往下……谁知道下面是什么?万一是个断崖……”

“留在原地更是等死!”陈默打断他,语气是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凶狠。胸口的日记本硌得他生疼,那股冰冷的寒意不断提醒他时间的流逝和处境的险恶。“往下。找个相对缓一点的坡面,用绳子,一点一点下。离开鹰嘴石这片区域再说。”

老赵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颓然点了点头。留下,面对这不知尽头的迷雾和循环,精神上的压力比身体的危险更可怕。

他们选了鹰嘴石侧后方一处坡度稍缓、岩石较多的区域作为下切点。陈默打好保护点,将主绳仔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率先开始下降。岩石湿滑,覆着薄冰,每一脚都需要极度谨慎。浓雾让下方的情况完全不可见,他只能凭借手感和对岩石结构的判断,一点点摸索。

下降比攀登更消耗心神,尤其是在这种完全未知的环境下。体力在快速流逝,寒冷和潮湿无孔不入。陈默全神贯注,暂时将日记本和那循环的噩梦抛在脑后。

大约下降了三十米左右,坡度逐渐变缓,脚下出现了较为平坦的、覆盖着砾石和冻土的地面。陈默松开绳索,站稳,冲着上方模糊的雾影喊:“老赵!下来!到底了!小心右边有块松动的石头!”

上面传来老赵含糊的回应和绳索摩擦的窸窣声。陈默稍稍松了口气,解下背包,想喝口水。就在他低头拿水壶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左侧不远处的一块岩石后面,有片阴影动了一下。

不是雾气流动造成的错觉。那阴影的移动很轻微,很快,但带着一种……刻意隐藏的意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岩石后缩了回去。

陈默的心猛地一提。他立刻抬头,死死盯住那块岩石。灰黑色的岩石沉默地立在那里,边缘被雾气晕染得模糊不清,后面是更浓的雾,什么也看不见。

是动物?这种高度,这种环境,除了岩羊或者雪豹,不太可能有其他大型动物。但那种移动的方式,不像……

“默哥!拉我一把!”老赵的声音从上方的雾中传来,他已经降到了绳尾,正悬在一处不太好落脚的地方。

陈默压下心头的惊疑,快步过去,协助老赵安全落地。

“这鬼地方,下面怎么还是这样?”老赵喘着粗气,打量着四周。这里的地形和上面并无本质区别,依旧是乱石、冻土、浓雾,只是似乎更开阔了一些,鹰嘴石那诡异的轮廓已经看不见了。

“至少我们离开那块石头了。”陈默说,目光却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刚才那块岩石的方向。“走走看,找找有没有明显的路径,或者水源。”

他们简单休整了一下,继续前进。这一次,方向感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片低矮的、早已枯死的灌木丛,虬结的枝干上挂满了长长的、参差不齐的冰凌,在雾气中泛着惨白的光,像无数倒悬的利齿。

陈默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片灌木丛……日记里提到过。“……看见一片矮灌木,都枯死了,挂着冰凌……”

难道他们还在循环里?只是换了个场景?

不,不对。他强迫自己冷静。日记里提到灌木丛,但没说是和鹰嘴石在一起,还是单独的场景。高山地带,类似的枯死灌木并不罕见。也许只是巧合。

“怎么了?”老赵见他脸色不对,紧张地问。

“没什么。”陈默摇头,压下心中的不安,“穿过这里,小心点,别被冰凌划伤。”

灌木丛比想象中密集,枯枝交错,挂着沉重的冰凌,穿行其间需要小心翼翼。冰凌相互碰撞,发出细碎清脆的“咔嗒”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就在他们快要走出灌木丛时,陈默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比冰凌碰撞的声音更沉闷,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他和老赵同时回头。

身后,除了密密麻麻的枯枝和冰凌,只有流动的雾气。什么也没有。

“风刮的吧?”老赵不确定地说。

陈默没说话。刚才那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就在他们身后两三米的地方。而且,那一下之后,再没有其他枯枝或冰凌被触动的声音。如果是风,或者小动物,不应该只响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老赵也意识到了什么,紧紧跟上。走出灌木丛,前面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石坡。两人不约而同地小跑起来,直到拉开一段距离,才停下喘息。

“不对劲……”老赵喘着粗气,脸上惊魂未定,“默哥,我觉得……有东西跟着我们。”

陈默何尝没有这种感觉。从看到岩石后的阴影,到灌木丛里的踩断声,那种被窥视、被尾随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它不直接现身,只是躲在浓雾和地形之后,像一个耐心的猎人,或者……一个等待时机的幽灵。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日记本。那个“李立军”也提到过:“有声音。不是风声。像是……有人在很近的地方喘气,可我看不见。雾里有东西。”“它们跟着我。”

日记里的描述,正在他们身上一点点应验。

“不管是什么,别停下。”陈默咬着牙说,“继续走,找到路,或者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过夜。”天色虽然因为浓雾难以判断,但体感和生物钟告诉他,白天的时间不多了。绝不能在这种开阔地被黑暗和浓雾同时包围。

他们继续在碎石坡上跋涉。疲劳和紧张消耗着他们本就不多的体力。陈默只觉得胸口那本日记越来越沉,那股寒意越来越难以忽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能听到极其微弱的、翻动纸页的声音,就在自己怀里。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确认一些事情,他再次掏出了日记本。就着昏暗的天光(浓雾让一切光线都显得弥散而无力),他跳过前面看过的内容,翻到更后面。

字迹越发狂乱,几乎难以辨认。有些句子被反复涂抹,有些页面上只有无意义的划痕和墨点。陈默费力地辨认着:

“……它过来了。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但脸是空的。没有脸。”

“……灌木丛里藏着另一个。它折断了树枝。它在学我们走路。”

“……声音多了。不止一个。它们围着我的帐篷。但我不敢出去看。”

“……日记快用完了。每写一点,它们就近一点。它们喜欢看?还是……害怕?”

最后这几行字,让陈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每写一点,它们就近一点?

他猛地想起,就在不久前,在鹰嘴石那里,他翻开日记,确认环境之后,听到了那诡异的“沙沙”声。然后,在岩石后看到了阴影,在灌木丛听到了脚步声。

是巧合吗?还是说……翻看这本日记,书写这本日记,本身就会吸引或者……催生那些“东西”?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几乎想立刻把这本该死的日记扔得远远的。但另一种想法又拽住了他——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是关于这座山、关于这个循环怪圈的唯一信息。扔掉它,或许就真的成了彻底的瞎子。

他陷入了两难。拿着,可能招来更可怕的东西;扔掉,可能失去破解困局的唯一可能。

就在他心神剧烈动摇之际,走在前面的老赵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脚下一滑,猛地向旁边倒去。那里是一道隐藏在碎石下的陡坎!

“老赵!”陈默下意识地扑过去,一把抓住老赵背包的肩带。巨大的下坠力道带得他也向前踉跄,脚底的碎石哗啦啦滑落。千钧一发之际,陈默另一只手猛地抠住了一块凸起的岩石边缘,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涌出,钻心的疼,但总算稳住了身形。

老赵悬在陡坎边缘,下面是翻滚的浓雾,深不见底。他吓得脸色煞白,手脚并用,在陈默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了上来,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半天说不出话。

陈默也虚脱般坐倒,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指,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刚才那一下,如果老赵真的掉下去……他不敢想。

“谢……谢了,默哥……”老赵心有余悸。

陈默摇摇头,撕下一截内层保暖衣的袖子,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疼痛持续传来,反而让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点。不能扔。至少现在不能扔。在这片完全迷失的雾山里,任何一点信息都可能关乎生死。至于那些“东西”……既然已经被盯上了,有没有日记,区别或许不大。

他重新收好日记本,撑着站起来:“没事就好。这里太危险,不能久留。继续走,找个背风的地方。”

两人互相搀扶着,继续前行。天色越发昏暗,雾气似乎也染上了夜的墨色,变得更加粘稠沉重。温度急剧下降,呵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必须尽快找到过夜的地方,否则不等那些“东西”找来,失温和体力耗尽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又走了大约半小时,就在陈默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前方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轮廓。不像岩石那么棱角分明,更像一个……凹陷。

走近了看,那是一个浅浅的岩洞,或者说是山体上一处较大的裂缝形成的凹腔。不大,勉强能容纳两三个人蜷缩进去,但至少能挡住一些风,比完全暴露在野外强得多。

“就这里吧!”老赵像是看到了救星。

两人清理了一下凹腔里的碎石和枯叶,挤了进去。空间狭窄,几乎背贴着冰冷的岩壁。他们拿出最后一点高热量食物,就着冰水分食。食物很少,只能勉强缓解饥饿,无法补充大量消耗的体力。水也不多了。

沉默地吃完东西,两人都疲惫不堪,但谁也不敢睡。洞外的雾气仿佛有生命般涌动着,黑暗和寒冷从每一个缝隙渗透进来。寂静被放大,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显得惊心动魄。

陈默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手指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胸口日记本的硬角硌着肋骨。老赵在他旁边,呼吸粗重,显然也没睡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洞外的风声似乎停了,只剩下一种绝对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然后,陈默听到了。

非常非常轻的脚步声。

“嗒……嗒……嗒……”

不是动物的蹄音,更像是人穿着硬底鞋,踩在冻土和碎石上发出的声音。缓慢,拖沓,一步一步,正朝着他们藏身的这个岩洞方向走来。

声音越来越近。

老赵的身体瞬间绷紧了,陈默能感觉到他在颤抖。陈默自己也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慢慢转过头,从岩洞边缘,极其小心地向外望去。

浓雾和夜色混在一起,能见度几乎为零。只有一片蠕动的黑暗。

但那脚步声,清晰可闻,已经来到了岩洞外不远的地方。

停下了。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服摩擦岩壁,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岩洞外面的石壁,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试图向洞内窥探。

陈默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老赵在一旁,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窸窣声停止了。

一片死寂。

然后,陈默看到,在岩洞入口的边缘,浓雾与黑暗的交界处,缓缓地、无声地,探出了小半张脸。

没有五官。

只有一片模糊的、仿佛蒙着灰布的平面。但在那头灯余光勉强照到的边缘,陈默看到了衣服的布料——一种老旧的、暗蓝色的化纤面料,和他自己身上穿的冲锋衣材质截然不同,却和几十年前常见的劳动布工作服有些相似。

那“脸”在洞口停留了几秒钟,似乎是在“看”着洞内。陈默甚至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那没有五官的平面上,有两个空洞的位置,正射出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然后,它缩了回去。

脚步声再次响起,“嗒……嗒……嗒……”,缓慢,拖沓,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浓雾深处。

岩洞里,只剩下两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

过了不知多久,老赵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哭腔:“那……那是什么东西?”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那下面,是深红色的日记本。冰冷的硬壳,此刻仿佛带着滚烫的恶意。

日记里的句子,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

“……它过来了。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但脸是空的。没有脸。”

第一个“影子”,来了。

三、第二页

那没有五官的“脸”带来的恐惧,像冰水浸透了骨髓,久久无法散去。岩洞里的逼仄空间,此刻非但不能带来安全感,反而像一口冰冷的石棺,将两人困在绝望和未知的阴影里。老赵的呼吸声粗重而紊乱,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陈默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手指的伤口已经麻木,但胸口日记本硌着的地方,却传来一阵阵清晰而冰冷的钝痛,不断提醒他刚才所见并非幻觉。

“它……它走了吗?”老赵的声音嘶哑,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动洞外浓雾中的存在。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耳倾听,洞外只有风掠过岩石缝隙发出的、鬼哭般的呜咽,还有远处隐约的、不知是冰裂还是落石的闷响。那拖沓的脚步声,确实消失了。但他不敢肯定那东西是真的离开了,还是仅仅退到了雾气的深处,像潜伏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窥探的机会。

“可能暂时走了。”陈默的声音同样干涩沙哑,“但我们不能待在这里。这个洞太浅,没有遮挡,如果……如果它回来,或者有别的……”

他没有说下去。老赵也明白。这个岩洞与其说是庇护所,不如说是个容易被堵住的死角。

“可外面……”老赵看着洞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雾气,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出去,意味着重新暴露在那片诡谲的山岭和可能尾随的“影子”面前。

“外面是危险,但留在这里,危险会自己找上门。”陈默挣扎着站起来,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寒冷有些发软。他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脚,开始收拾所剩无几的物品。“我们必须移动,找个更隐蔽、或者至少视野好一点的地方,撑到天亮。”

老赵也知道别无选择,跟着起身,动作僵硬。两人默默检查了装备——所剩无几的食物、仅存的小半壶冰水、头灯电量已经告急、绳索和冰镐是唯一能带来些许安全感的工具。

走出岩洞,凛冽的寒意瞬间包裹上来,比洞内更甚。浓雾似乎比之前更重了,粘稠得如同液体,头灯的光束只能照出前方一两米模糊的轮廓,再远就是一片吞噬一切的乳白与黑暗。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虚空里,不知道脚下是实地,还是隐藏的裂缝、陡坡。

他们选择了一个与之前那“影子”离去方向大致垂直的方向,摸索着前进。沉默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只有脚踩碎石冻土的沙沙声,和彼此粗重的喘息。恐惧像无形的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也抽干了交谈的力气。陈默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枯枝折断、冰凌掉落、甚至自己血液流过耳朵的声音——都会让他瞬间警觉,心脏骤停。

胸口的日记本,那个深红色的、冰冷的源头,存在感越来越强烈。它不仅仅是一个物理上的负担,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烙印,一个不断散发不祥气息的信标。陈默几次想把它掏出来,再仔细看看后面还有什么,但那“沙沙”的书写声和窥探的“影子”让他望而却步。每接触一次,似乎就离那日记里描述的疯狂境地更近一步。

可他无法彻底割舍。这是唯一的线索,哪怕它是通往地狱的引路灯。他需要知道,那个“李立军”还遭遇了什么,除了“无脸影子”,还有什么?他最后是怎么……结束的?有没有留下哪怕一丁点关于如何“出去”的暗示?

这种矛盾像毒虫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地势开始变得平缓,不再是陡峭的碎石坡。雾气似乎也淡了一些,能隐约看到近处岩石的轮廓。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地面是冻硬的土,稀疏地覆盖着一些耐寒的苔藓和地衣。在区域中央,孤零零地立着几块半人高的石头,像是人为摆放的,但又不太规则。

“这里……好像有人待过?”老赵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陈默没有放松警惕。他示意老赵放慢脚步,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几块石头。石头表面粗糙,布满风化的痕迹,看不出什么特别。但在其中一块石头背风的一面,陈默发现了一些痕迹。

不是刻字,也不是标记。是摩擦的痕迹。很新,石头上附着的少量苔藓被蹭掉了,露出下面颜色稍浅的石质。痕迹凌乱,有几道还很深,像是有人背靠着石头,因为寒冷或恐惧,反复扭动身体蹭出来的。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这痕迹,很可能就是之前那个“无脸影子”,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留下的。它们并非只存在于雾中游荡,它们也会停留,会“依靠”。

“别碰这些石头,”陈默低声警告,“我们绕过去,离远点。”

他们迅速离开了那片石头区域,在边缘找了块相对干净、视野稍好(至少能看到那几块石头)的地方坐下休息。疲劳和寒冷让他们几乎到了极限,必须恢复一点体力。

陈默拿出水壶,小心地抿了一小口冰水。喉咙的灼烧感略微缓解,但胃里空空如也,食物早已耗尽。他看了看老赵,对方脸色青白,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老赵,撑住。”陈默只能说些苍白无力的话,“天快亮了,天亮后雾可能会散,我们就能看清方向了。”

老赵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把身体缩得更紧,试图保存一点热量。

陈默靠在背包上,闭上眼睛,试图让过度紧张的神经稍微放松。但一闭上眼睛,那没有五官的、灰布似的“脸”就在黑暗中浮现,还有日记里那些癫狂的字句,交替闪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默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一阵奇怪的声音隐约传来。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风声。

是水声。

非常细微的、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很小的溪流,或者……水滴从高处不断滴落的声音。

在这种高寒地带,有未完全冻结的活水,是极其宝贵的资源!不仅能补充水分,顺着水流方向走,也往往是走出复杂地形的最佳途径!

陈默猛地睁开眼,疲惫和困倦瞬间被这个发现驱散大半。他推了推旁边的老赵:“老赵!听!有水声!”

老赵一个激灵,侧耳倾听,黯淡的眼睛里也燃起一丝亮光:“真的!在那边!”他指向左侧雾气较深的方向。

水声微弱,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指引性很强。两人立刻起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地摸了过去。

雾气似乎随着他们的移动又浓郁起来,水声却越来越清晰。走了大约几十米,前方出现了一道向下倾斜的沟壑。沟不深,底部隐约可见反光——是冰面,冰面下有细微的流动痕迹,正是那水声的来源。一条未完全封冻的浅溪!

希望,哪怕只是一丝,也足以让人精神振奋。他们顺着溪流的方向往下游走。溪水在冰层下潺潺流动,声音虽小,却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这片死寂山岭格格不入。陈默甚至开始幻想,沿着这条溪流,或许能一直走到海拔较低、雾气消散的河谷地带。

然而,这种振奋并没有持续太久。

走了不到十分钟,溪流转了个弯,绕到一片巨大的岩壁后面。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在头灯照射下泛着幽幽的蓝光。当他们绕过岩壁,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僵在原地。

溪流在这里并未延伸向更开阔的下游,而是……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汇入了一个不大的、隐藏在岩壁下的水潭。潭水幽深黑暗,深不见底。水声正是从岩壁上方渗下的水滴,持续不断地滴入潭中发出的。而水潭的另一边,是坚实的岩体,没有任何出口。

这是一条死路。或者说,一个封闭的水源。

失望像重锤砸在心头。老赵颓然坐倒在地,喃喃道:“怎么会……是死水……”

陈默也感到一阵无力。但他强打起精神,走近水潭观察。潭水极其清澈,却因为太深和光线的缘故,看不到底。水面平静,只有水滴落下漾开的圈圈涟漪。岩壁湿滑,长满深绿色的苔藓,散发出阴冷潮湿的气息。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另寻出路时,目光无意中扫过水潭靠近岸边的水面。

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不是石头,也不是水草。那轮廓……像是一个蜷缩的人形。

陈默的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后退一步,差点摔倒。

“怎么了?”老赵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陈默指着水面,声音发颤:“水下……有东西!”

老赵连滚爬爬地过来,两人蹲在潭边,摒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水面之下。

头灯的光束穿透清澈的潭水,照亮了那个轮廓。确实是一个人形。穿着暗色的、布料粗糙的衣服,蜷缩着侧卧在水底,背对着他们。头发像水草一样散开,随着微弱的水流轻轻飘动。身体似乎有些肿胀,皮肤是那种长期浸泡后的惨白。

是尸体?以前遇难者的遗体?

这个念头虽然可怕,但比起那些活动的“影子”,似乎反而能让人接受一些。至少,它是静止的,明确的“死物”。

陈默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正想移开目光,和老赵商量离开,那水下的“人”影,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水流带动的那种飘浮,更像是……关节的弯曲。那条蜷缩的手臂,似乎向内收拢了一点。

陈默和老赵的呼吸同时停滞。

紧接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那水下的“人”,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身体。从侧卧,慢慢变成了仰面朝上。

惨白的脸(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脸)逐渐从水草般的头发中显露出来。五官模糊不清,似乎被水泡得融化了,只剩下几个深色的凹洞。但它的“头”,却稳稳地、对准了岸上两人所在的方向。

然后,它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眼睛。是两个更深的、空洞的窟窿。但在那头灯光束的照射下,窟窿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幽幽地反了一下光,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注视”感。

“它……它在看我们……”老赵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整个人筛糠般抖起来。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他想移开目光,想逃跑,但身体却像被那双水下的“眼睛”钉在了原地。

水潭依旧平静,水滴依旧不疾不徐地落下。但那水下的存在,打破了这表象的宁静,散发出一种比寒冷更刺骨、比黑暗更深邃的恶意。它就在那里,隔着几米深的清澈潭水,“看”着他们。没有动作,没有声音,只是那种无声的、冰冷的注视,就足以让人精神崩溃。

陈默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去看那水潭。他抓住几乎瘫软的老赵,嘶声道:“走!快走!离开这里!”

两人连滚爬爬,手脚并用地逃离了水潭边,直到再也听不到那淅沥的水滴声,直到肺因为剧烈奔跑和恐惧而炸裂般疼痛,才瘫倒在一片碎石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割得喉咙生疼。

“第二个……”陈默喘息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这个念头清晰无比,“日记里提到过……不止一个……灌木丛里藏着另一个……水潭……是另一个……”

老赵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蜷缩着,发出压抑的、受伤动物般的呜咽。

陈默颤抖着手,再次摸向怀里的日记本。这一次,他没有翻开,只是隔着衣服感受着那硬壳的轮廓。寒意,比这山间的严寒更甚的寒意,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

一个在雾中窥探的无脸影子。

一个在死水潭底睁眼注视的肿胀躯体。

日记里的描述,正以一种令人绝望的准确度,在他们身边上演。而且,似乎……随着他们对日记内容的了解和验证,这些“东西”就出现得越清晰,越具体。

是日记在“召唤”它们?

还是他们落入的这个诡异循环,本身就在按照日记所写的剧本,一幕幕推进?

而他们自己,在这个剧本里,最终会扮演什么角色?是像“李立军”一样,在绝望中写下“最后……”,然后消失?还是……

陈默不敢再想下去。他抬起头,望向依旧被浓雾封锁的天空。黑暗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黎明仿佛永远不会到来。

他们被困住的,不仅仅是这座山,还有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不断轮回的噩梦。

而这场噩梦,似乎才刚刚开始。

四、山声

水潭边的遭遇抽干了两人最后一点气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那水下无声的、冰冷的注视,比之前雾中窥探的影子更令人窒息。它代表的不再是游荡的诡异,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固定”的恐怖,仿佛那死水潭就是它的领域,而他们,是误入的祭品。

两人瘫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很久都没有动弹。老赵的呜咽渐渐变成了麻木的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浓雾,仿佛灵魂已经飘走了一部分。陈默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手指伤口已经冻得失去知觉,胸口日记本的存在感却愈发灼热——不是温暖,而是一种阴冷的、仿佛能烧穿皮肉的异样感觉。

必须离开这里,远离水潭。这个念头支撑着陈默再次爬起来。他拽起老赵,老赵像断了线的木偶,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没有方向,只是本能地朝着与水潭相反、与之前那几块怪石也不同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踩在碎石上发出的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向雾中那些未知的存在宣告他们的位置。

雾气似乎永无止境。它们变换着浓度,时而稀薄些,能看见近处狰狞的岩石和覆冰的斜坡,时而浓密得如同实质,将两人彻底包裹,连彼此的身影都模糊不清。温度越来越低,陈默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瞬间就在面罩和眉毛上凝结成冰霜。头灯的光越来越微弱,电池即将耗尽。

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感已经完全混乱。可能是半小时,也可能是一两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道倾斜的冰坡,坡度不算太陡,但覆着一层光溜溜的硬壳冰,在头灯余光照耀下泛着幽幽的蓝光。冰坡向上延伸,隐入浓雾中,看不到顶。

“上……上去吗?”老赵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恐惧和犹豫。上山意味着消耗更多体力,也可能通往更危险的地方。

陈默抬头望着冰坡。上去,未知。留在原地,寒冷和随时可能出现的“东西”同样是死路。而且,他们需要高度。也许到了更高的地方,能穿透这片该死的雾气,看到星空,辨别方向,哪怕只是确定自己的大概位置。

“上。”陈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取出冰镐,检查了一下自己和老赵的安全带连接,“跟紧我,踩稳。”

冰坡的攀登比想象中更艰难。冰层坚硬湿滑,冰镐需要用力才能凿入,提供有效的着力点。每一步都要先在冰面上踢出一个小小的立脚点,才能移动。体力以惊人的速度流逝,陈默只觉得手臂和腿上的肌肉都在酸痛中颤抖,肺里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老赵跟在他后面,动作更为笨拙迟缓,好几次险些滑倒,全靠绳索拉住。

就在他们爬到冰坡中段,一处相对平缓的冰檐下方时,陈默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水声,也不是任何已知的自然声响。

那声音极其低沉,嗡鸣着,仿佛从脚下深处、从山体的内部传来。像是岩石在巨大的压力下呻吟,又像是某种庞大无比的东西在缓慢地呼吸。它不刺耳,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穿透了冰层、雾气,直接作用在人的胸腔和耳膜上,引起一种沉闷的共鸣。

陈默立刻停下动作,趴在冰面上,侧耳倾听。老赵也察觉了,惊恐地瞪大眼睛。

“什么……声音?”老赵用气声问。

陈默摇摇头,脸色凝重。这声音……他从未在山里听到过。不是雪崩的前兆,也不是常见的冰川运动声。它太均匀,太……有节奏了。嗡……嗡……嗡……如同一个沉睡巨人的脉搏。

紧接着,另一种声音加入了进来。

起初很轻微,像是远处有许多人在低声交谈,声音模糊不清,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窸窸窣窣的底噪。但这底噪逐渐变大,变清晰,仿佛那些“交谈者”正在靠近。陈默能分辨出里面似乎有男人的声音,有女人的声音,甚至……有孩子的啼哭和笑声,只是所有这些声音都扭曲变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焦躁、痛苦或……恶意的欢快。

这些声音并非来自某个固定方向。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从浓雾深处,从冰坡上方,甚至……从他们脚下的冰层里渗透出来。它们缠绕着那低沉的、山体内部的嗡鸣,形成一种令人疯狂的交响。

“啊——!”老赵忽然抱住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别说了!别说了!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陈默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那些混杂的声音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大脑。他仿佛能“听”到无数破碎的意念——绝望的求救、疯狂的呓语、怨毒的诅咒、空洞的呢喃……它们并非真正的语言,却直接传达着极端负面和混乱的情绪。

是这座山的声音?

还是……那些“东西”的声音?

陈默猛地想起日记里的内容。那个“李立军”后期也提到过声音,越来越嘈杂的声音,围着他的帐篷。难道就是这些?

他强忍着头痛和反胃,死死抓住冰镐,指甲再次抠进冰面。不能慌,不能听!他试图集中精神,只关注脚下的冰和手中的工具,用攀登的动作来对抗这无孔不入的声浪侵袭。

然而,声音还在变化。

在那些混乱的人声和低沉的山体嗡鸣之上,开始出现一些更具体、更“像”某种活动的声音。

有沉重的、仿佛巨物拖行的摩擦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冰层被挤压破碎的脆响。

有细密的、如同无数节肢动物爬过冰面的沙沙声,似乎就在他们不远处的雾气里。

甚至,有一瞬间,陈默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叹息。不是风声模拟的,而是一声充满了疲惫、痛苦和无限漫长的……人的叹息。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老赵已经崩溃了,他蜷缩在冰面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成一团,发出断续的、野兽般的呜咽。

陈默知道,再待下去,他们俩都会疯掉。他咬着牙,用冰镐奋力凿向上方的冰面,对着老赵吼道:“起来!老赵!起来!爬!往上爬!离开这里!”

他的吼声在诡异的声浪中显得微弱无力。老赵只是抖动得更厉害。

陈默伸手去拉他,老赵却猛地一甩胳膊,力量大得惊人,差点把陈默带倒。老赵抬起头,脸上满是冰霜和涕泪,眼神涣散而狂乱:“它们……它们在叫我……它们在骂我……说我是累赘……说我该死……”

“那是幻觉!是这鬼地方弄出来的!”陈默厉声道,自己心里却也没底。那些声音里的恶意的确指向性越来越强,他甚至也恍惚听到有声音在叫他的名字,用各种他熟悉或陌生的语调,引诱、威胁、嘲弄。

他不再试图说服老赵,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拖拽着老赵,继续向上攀爬。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不仅要对抗湿滑的冰面和自身的疲惫,更要抵抗那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具有侵蚀性的“山声”。那些声音仿佛有了形体,化作冰冷的触手,缠绕着他们的四肢,试图将他们拖入冰坡之下,拖进浓雾和疯狂的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们终于爬到了冰坡的顶端。这里是一小片相对平坦的冰原,雾气在这里似乎淡了一些,能隐约看到周围几座更高山峰的黑色剪影,像巨兽的牙齿刺向阴沉的天幕。

而那些诡异的声音,在他们离开冰坡中段后,竟然也奇迹般地减弱、消散了。冰原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冰隙发出的细微呜咽。

两人瘫倒在冰面上,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弥漫全身,但精神上的创伤和恐惧却更深了。

陈默仰面躺着,望着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也不会亮起来的天空。刚才的经历,比直接看到那些“影子”更可怕。那是直接对精神的攻击,对理智的腐蚀。这座山,不仅仅有可见的“怪物”,还有这种无形无质、却更能摧毁人心的东西。

他休息了片刻,积攒起一点力气,艰难地坐起身,看向旁边的老赵。老赵依旧蜷缩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冰面,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和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赵?”陈默轻轻推了推他。

老赵猛地一颤,转过头来看他。那眼神里的空洞和混乱让陈默心里一凉。

“你听到没有?”老赵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它们说……日记……不能看……也不能不看……看了会来……不看……也会来……”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老赵的状态很不对。那些声音显然严重刺激了他。

“它们还说……”老赵继续喃喃道,眼睛却越过陈默,看向他身后的雾气,“……快写完了……快写完了……写完了……就都出来了……”

写完了?

陈默一个激灵,猛地想起日记本最后那戛然而止的“最后……”。李立军的日记写完了,然后呢?他遭遇了什么?那些“东西”全部出来了?还是……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日记本硬硬的还在。他拿出来,深红色的封皮在冰原灰白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暗沉,像凝结的血块。

他盯着日记本,脑子里乱成一团。老赵的话是疯话,还是那些声音真的透露了什么?日记是钥匙?是诱饵?是记录还是……预言?

他想起之前,每次他仔细查看日记,似乎都会引发一些事情——听到书写声,看到影子,遭遇水潭下的注视。如果……如果他把这本日记写完呢?像李立军一样,记录下他们现在的遭遇,直到最后一页?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那会不会是一个仪式?一个召唤最终恐怖的仪式?

可是,如果不写,不想,不去碰触,他们就能安全吗?这座山本身的恶意,那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攻击性的“东西”和“声音”,会放过他们吗?

他们似乎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悖论。知晓危险,危险降临;试图逃避,危险亦步亦趋。而日记,就是这悖论的中心。

陈默的目光落在日记本封皮上。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立刻翻开它,翻到最后一页,看看李立军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哪怕只是一个标点符号。但同时,另一种更强烈的恐惧拽住了他——他怕一翻开,看到的就是自己或老赵的脸,或者更可怕的景象;他怕一翻开,那“沙沙”的书写声再次响起,而这次,会引来什么?

就在他内心激烈斗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日记本封皮边缘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从冰面下方传来。

不是声音,是震动。

很微弱,但很清晰。仿佛有什么极其庞大的东西,在冰层之下,在山的深处,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

陈默和老赵同时感觉到了。两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冰原依旧平静,雾气缓缓流动。

但那冰面之下的震动,持续了几秒钟,才渐渐平息。

它醒了。

或者,它一直都在。只是现在,它似乎……更“关注”他们了。

陈默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深红色的日记本。封皮冰冷,沉默。

但他仿佛能听到,从这薄薄的、脆弱的纸页深处,从这座山的骨髓里,传来一声满足的、悠长的叹息。

五、循环的尽头

冰原上的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压迫神经。那来自山体深处的、仿佛巨兽翻身般的微弱震动过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状,只有无声流动的雾气和脚下亘古不化的寒冰。但这种“平静”之下,潜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仿佛整个空间都变成了一个紧绷的、随时会断裂的弦。

老赵依旧蜷缩在冰面上,对刚才的震动毫无反应,只是嘴里持续念叨着含混不清的句子,眼神涣散地望着虚空。他的精神显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那些诡异的“山声”和接连的恐怖遭遇,彻底击垮了这个经验丰富的登山者。

陈默的情况稍好,但也只是勉强维持着理智的框架。疲惫、寒冷、饥饿、脱水,加上无休止的精神折磨,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仅凭着一股不肯就此倒下的倔强在支撑。他收起日记本,那深红色的硬壳贴着胸口,不再只是冰冷,更像一块逐渐吸收他体温和生命力的异物。

他必须做出决定。留在冰原上,寒冷和逐渐恶化的老赵会要了他们的命。继续走,走向哪里?哪里才是这无尽循环和恐怖的出口?

他想起老赵刚才的呓语:“……快写完了……写完了……就都出来了……”还有李立军日记最后那未完成的“最后……”。如果循环有一个“剧本”,那剧本的结局是什么?是李立军那样的消失,还是……别的?

一个模糊的、疯狂的念头在陈默脑海中成形。既然按照常规方式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既然这座山和那本日记在以某种诡异的规则运转,那么,打破规则,或许才是唯一的生路。不是逃避日记,不是恐惧那些被日记“吸引”或“催生”的东西,而是……主动去完成它?去直面那个“最后”?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这无异于自杀,或者主动跳进一个已知的、极度危险的陷阱。但除此之外,他看不到任何希望。被动地等待,要么冻死饿死,要么被那些逐渐清晰的“影子”和“声音”折磨至疯或吞噬。

他看向老赵。老赵已经无法指望了。接下来的路,无论选择哪一条,都只能靠他自己。

陈默艰难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四肢。他走到老赵身边,蹲下,用力拍了拍他的脸:“老赵!看着我!”

老赵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焦距有些对不准。

“听着,”陈默的声音嘶哑但尽量保持平稳,“我们要离开这里。我会带你走。但你需要站起来,跟上我。能做到吗?”

老赵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眼神里是一片茫然的恐惧。

陈默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他强行把老赵拽起来,半拖半扶着他,开始在这片冰原上移动。他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是凭着一种直觉,朝着冰原边缘、雾气看起来稍微稀薄一点的地方走去。

冰面湿滑,拖着几乎失去自主行动能力的老赵,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陈默的体力迅速透支,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敢停,他怕一停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也怕停下来,会成为雾中那些东西更明确的目标。

走了不知多久,冰原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向下倾斜的、布满巨大砾石的碎石坡。坡度很陡,砾石大小不一,很多都松动着,看上去十分危险。但比起光滑的冰面,这里至少有了更多可以抓握和踩踏的实体。

陈默观察了一下,选择了一处看起来相对稳定的区域,开始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他必须先确保自己的稳定,才能照顾老赵。下降的过程比攀登更消耗心神,尤其是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碎石不断在脚下滚动、滑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中传得很远。

下到一半时,陈默踩中了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猛地向下一滑!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扶着老赵的手,双手胡乱地去抓周围的岩石。指甲再次崩裂,手掌被锋利的石棱划开,火辣辣地疼,但总算在滑落几米后稳住身形。他惊魂未定地抬头,只见老赵因为失去支撑,笨拙地踉跄了几步,然后脚下一空,直直地向侧下方摔去!

“老赵——!”

陈默的惊呼被淹没在一连串石块滚落的轰响中。老赵的身体像个破口袋一样,在陡坡上翻滚、碰撞,最后被一块突出的巨岩挡住,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陈默的心跳几乎停止。他连滚爬爬地冲下去,来到老赵身边。老赵面朝下趴着,登山帽不见了,头发凌乱,脸上身上都是擦伤和血迹。陈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极其微弱,但还有。颈动脉也在跳,很慢,很弱。

“老赵!老赵!”陈默轻轻摇晃他,拍打他的脸。

老赵的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他的眼神依旧涣散,但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着陈默,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默……哥……疼……冷……”

“坚持住!我这就……”陈默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能做什么?没有药品,没有担架,没有救援。在这鬼地方,带着一个重伤员,根本就是绝路。

老赵似乎也明白。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陈默装日记本的胸口位置,然后又看回陈默的脸,那涣散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然后,慢慢变成了认命般的空洞。

“走……”他用尽力气,吐出最后一个字,然后眼睛缓缓闭上,呼吸变得更加微弱,几乎察觉不到了。

陈默僵在原地,冰冷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知道老赵的意思。丢下他,自己走。这是这种情况下唯一“理智”的选择。

可是……怎么能?

他们是多年的山友,一起训练,一起计划,一起踏上这条冲顶之路。虽然平时交流不多,但那种在极限环境中建立的信任和默契,远超寻常友谊。把他丢在这里,和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但如果不走,两个人一起死。

陈默跪在冰冷的碎石上,看着老赵奄奄一息的脸,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寒风卷着冰碴打在他脸上,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万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赵的呼吸越来越弱,脸色在寒冷和失血下变得惨白中透着青灰。陈默知道,没时间犹豫了。

他最终,还是缓慢地、僵硬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最后看了一眼老赵,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老赵身上,又把自己的背包里仅剩的一点食物和那半壶水放在他手边——尽管他知道,这毫无意义。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回头,一步一步,朝着碎石坡下方,更深、更浓的雾气中走去。

泪水模糊了视线,混合着脸上的血迹和冰碴,滚烫又冰冷。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擦拭。一种比悲伤更沉重、比绝望更冰冷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心头。那不仅仅是对同伴的抛弃,更像是一种对自身人性部分的割舍。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留在了这片冰冷的碎石坡上。

他独自一人,在浓雾和乱石中跋涉。身体早已超出负荷,只是机械地移动。大脑一片空白,不再思考方向,不再思考出路,甚至不再感到恐惧。一种麻木的、行尸走肉般的状态包裹着他。

直到,他踉踉跄跄地闯进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

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松软的腐殖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带着淡淡腐朽气息的味道。雾气在这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

陈默茫然地抬起头。

前方,在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个轮廓。

不是岩石。是一个低矮的、歪斜的三角形轮廓。上面覆盖着厚重的、颜色暗淡的防水布,边缘已经破烂,垂落下来。防水布下,隐约能看到支撑的金属杆。

一顶帐篷。

一顶非常老旧的,仿佛已经在这里伫立了几十年的帐篷。

帐篷的门帘半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

陈默呆呆地看着那顶帐篷。记忆的碎片猛地撞击在一起。

日记。李立军的日记里,提到过帐篷。他说那些声音围着他的帐篷。他说他不敢出去看。

那么,这顶帐篷……是李立军的?

那个在1987年8月15日来到这里,然后陷入循环,写下诡异日记,最终消失在“最后……”两个字的李立军,他的帐篷?

陈默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他走到帐篷前,蹲下身,看向里面。

帐篷内部空间很小,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早已霉烂发黑的防潮垫。一个老式的、铁皮外壳的水壶滚落在角落,同样锈迹斑斑。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没有睡袋,没有背包,没有其他任何个人物品。

但陈默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帐篷内侧靠近门口的篷布上。

那里,用某种深色的、可能是干涸血液的东西,画着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箭头。

箭头指向帐篷深处,那片空无一物的角落。

而在箭头旁边,同样用那深色痕迹,写着几个扭曲到几乎无法辨认、但陈默却瞬间理解了的字:

“循环的尽头。”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循环的尽头?

这里?这顶空帐篷?

他颤抖着,挪进帐篷。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尘土和霉菌的味道,还有一种更深层的、无法形容的陈腐气息。他顺着箭头的指向,看向那个角落。

那里只有霉烂的防潮垫和篷布。什么也没有。

不……等等。

陈默趴下身,凑近那片篷布。在篷布与地面相接的褶皱阴影里,他看到了。

不是字。

是痕迹。

非常非常淡的,几乎与篷布本身颜色融为一体的,摩擦的痕迹。很多,很乱,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小片区域。那形状……像是有人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反复地、无意识地在同一个地方摩挲、抓挠留下的。

陈默伸出自己伤痕累累、沾满血污的手指,轻轻碰触那些痕迹。

冰冷的篷布。

下一秒,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无数画面的信息流,仿佛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不是通过眼睛看见,而是直接“灌注”进来。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背着老旧的帆布背包,兴致勃勃地走进山林,那是李立军。

他“看”到大雾弥漫,指南针失灵,李立军脸上的笑容被困惑和焦虑取代。

他“看”到李立军一次又一次走过相同的山路,看到鹰嘴石,看到枯死灌木,眼神从焦急变成恐惧,再到绝望。

他“看”到李立军缩在这顶帐篷里,外面是诡异的声响和窥探的影子,他瑟瑟发抖,在日记本上疯狂书写。

他“看”到日记本一页页写满,那些“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他“看”到李立军写下“最后……”,笔尖颤抖,墨水拖出长长的痕迹。然后,他放下笔,抬起头,脸上是一种彻底崩溃后的诡异平静。他伸出手指,开始在这个角落里,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摩挲、抓挠篷布,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他“看”到帐篷外的雾,浓得如同实质,开始向帐篷内渗透。那些窥探的影子,出现在门帘外,轮廓重叠,越来越多。

他“看”到李立军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仿佛要融入那浓雾之中。他的手指还在机械地抓挠着,动作越来越慢。

最后,当帐篷几乎被灰白色的雾气完全填满时,李立军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连同他的背包、睡袋、一切物品。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本深红色的日记本,掉落在防潮垫上,封皮朝上。

然后,画面变换。

陈默“看”到了更多的人。

不同的年代,不同的装束,男人,女人,甚至有一个看起来是科考小队。他们都在雾中迷失,都经历了循环,都看到了那些“东西”,听到了那些“声音”。他们有的崩溃疯狂,有的试图反抗,有的苦苦求饶。

但最终,他们都走向了这顶帐篷。或者,这顶帐篷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出现”在他们循环路径的“尽头”。

他们都在帐篷里,经历了和李立军类似的过程。在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中,某种东西被从他们身上“抽取”出来,留在了这里,融入了这片山,这片雾。而他们的实体,则像水汽一样蒸发,只留下一些微不足道的痕迹,或者,什么也没留下。

这顶帐篷,不是循环的终点站。

它是一个……转换器。一个“消化”的场所。

所有落入这个诡异循环的人,最终都会被引向这里,被这座山,或者说,被这循环本身,“消化”掉。他们的恐惧,他们的绝望,他们的意识碎片,成了滋养这片诡异山岭的养料,也成了构成那些“影子”、“声音”、以及更深层存在的组成部分。

而那个深红色的日记本,似乎是一个……标记。一个诱饵。一个记录仪。谁捡到它,谁就被标记,被拉入这个循环,走向既定的结局。

陈默猛地从那种信息灌输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内层衣服,又在低温下变得冰凉刺骨。他瘫坐在帐篷里,背靠着冰冷的篷布,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走不出去。为什么会有那些“东西”。为什么日记如此诡异。

这里根本不是正常的山脉。它是一个巨大的、活的“陷阱”。或者说,是一个拥有自身诡异规则和消化机制的“异常空间”。李立军不是第一个,老赵……恐怕也不是最后一个。而他自己,现在正坐在这个“消化腔”里。

循环的尽头,不是出口。

是湮灭。

彻彻底底的,存在意义上的,被吞噬和分解。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海,将他彻底淹没。他甚至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面对这种超越理解、超越个体力量的诡异存在,反抗有什么意义?

他颤抖着手,再次掏出那本深红色的日记本。封皮依旧冰冷。他翻动着,纸张哗哗作响,直到最后一页。

写着“最后……”的那一页之后,居然还有空白页。

不多,大概两三页。

李立军没有写完。他在写下“最后……”时,就被“消化”过程打断了?还是说,这日记本本身,就需要“持有者”亲自来书写结局?

陈默看着那空白页,又抬头看向篷布上那些无数前人留下的、无意识的抓挠痕迹。

他也要变成那样吗?在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中,失去自我,变成养料,只留下一些毫无意义的摩擦痕迹?

不。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挣扎着响起。

就算要死,就算要消失,也不能像那样!不能毫无意义地变成这鬼地方的肥料!

他猛地抓过日记本,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支早已冻僵的笔(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防水笔)。他拧开笔帽,笔尖悬在空白页上,墨水因为低温而有些凝滞。

写什么?记录自己的恐惧?重复李立军的结局?

他咬着牙,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不甘的火焰。他不再去想那些诡异的规则,不去想是否书写会加速什么。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留下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标记,一个诅咒,一个不同于之前所有被吞噬者的、属于“陈默”的痕迹!

他不再描述环境,不再记录恐惧。他用尽全身力气,在空白页的第一行,狠狠地、几乎是凿刻般地写下:

“我是陈默!我不属于这里!这座山是活的,它在吃人!日记是诱饵!帐篷是终点!不要相信循环!不要……”

写到这里,笔尖猛地一顿。

他听到了一种声音。

不是之前的“山声”,不是那些混杂的窃语。

是一种更清晰的、更……“近”的书写声。

沙沙沙……

沙沙沙……

不是来自他手中的笔。

而是来自……他正在书写的这页纸的下面。来自日记本的深处。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在同步书写,笔尖摩擦着纸张。

与此同时,帐篷外,一直缓缓流动的灰绿色雾气,骤然沸腾起来!

它们不再温和,而是像有了生命和意志,疯狂地翻涌、汇聚,朝着这顶小小的帐篷压迫过来。雾气中,无数模糊的轮廓瞬间变得清晰——无脸的身影、水潭下肿胀的躯体、更多奇形怪状、无法名状的影子,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显现,它们空洞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帐篷里的陈默身上。

帐篷开始剧烈摇晃,篷布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那些陈旧的金属杆吱嘎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

陈默手中的笔“啪”地掉落在日记本上。他骇然看着帐篷外那末日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几乎要贴到篷布上的、密密麻麻的诡异存在。

他低头,看向自己刚刚写下的字迹。

那些黑色的墨迹,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仿佛被纸张吸收,又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抹去。

而纸张本身,在那墨迹消失的地方,逐渐浮现出新的字迹。

不是他写的。

是另一种笔迹。更加狂乱,更加扭曲,充满了无尽的恶意和嘲弄。那字迹自行延伸,接续在他未写完的句子后面:

“……不要停下。不要思考。不要抵抗。成为我们。成为山。”

“最后……”

这两个字再次出现,比李立军写的更加深刻,更加黑暗。

然后,这行字下面,空白的纸页上,更多的字迹正在自动生成,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笔在疯狂书写,记录着此刻帐篷外的景象,记录着陈默的绝望,记录着这座山的“愉悦”。

沙沙沙……沙沙沙……

书写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几乎要盖过帐篷外雾气翻涌和诡异存在的嘶鸣。

陈默知道,当这自动书写填满最后一点空白时,当“最后……”真正完成时,就是他被彻底“消化”的时刻。

他猛地扑上去,想要撕掉这最后几页纸!

手指触及纸页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强大的吸力传来,仿佛那不是纸,而是粘稠的、冰冷的沼泽。他的手指被吸住,某种东西顺着指尖,开始急速抽取他的体温、他的力气、甚至他的意识。

帐篷外的存在们发出了尖锐的、非人的啸叫,充满了饥渴和迫不及待。

篷布“刺啦”一声,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灰绿色的、凝实如触手的雾气,裹挟着那些清晰的恐怖轮廓,汹涌而入!

陈默的视野开始模糊,黑暗从边缘侵蚀过来。最后一点意识里,他看到了自己写下的字迹彻底消失,看到了那狂乱的自动书写填满了最后一页的最后一个角落。

然后,所有的字迹,连同整本日记的纸张,都开始发光。一种冰冷的、暗红色的光。

光芒中,整本日记本“融化”了,化作一股暗红色的、粘稠的流体,顺着他的手臂,向他全身蔓延。

帐篷彻底被雾气和非人的存在填满。

在意识完全沉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瞬,陈默仿佛听到了一声满足的、来自大地深处的叹息,以及一个直接响在脑海里的、混杂了无数声音的宣告:

“标记完成。”

“养分……充足。”

“山……醒了。”

六、山醒(终)

黑暗并非虚无。

它粘稠,沉重,包裹着陈默残存的意识,像浸没在冰冷的海底。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时间感。只有一种不断下沉、不断被稀释的感觉。自我在消散,像墨滴落在水里,丝丝缕缕地化开,汇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潭。

这就是终结?被消化,被分解,成为这座诡异山脉的一部分,成为那些“影子”和“声音”的养料?

不。

还有一点火星。

一点不甘的、愤怒的、属于“陈默”这个存在最后的核心,还在黑暗深处微弱地闪烁。它太渺小了,在无边的吞噬之力面前,如同狂风中的残烛。

但就在这点火星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

它“触碰”到了什么。

不是山体的岩石,不是冰冷的雾气,也不是那些充满恶意的存在。

它触碰到的,是“信息”。是无数份被吞噬、被消化、被融合于此的“意识”残渣中,最强烈、最不甘、最痛苦的那些碎片。李立军的恐惧,老赵最后的绝望,更久远之前那些无名者的挣扎与哀嚎……所有被这座山“吃掉”的人,他们临消失前最激烈的情绪,最深刻的印记,并未完全消散。它们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记忆”,沉淀在这片黑暗的“消化池”深处。

陈默这点即将熄灭的自我火星,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极其微弱的涟漪。而这涟漪,竟然与那些沉淀的、充满负面但尚未完全同化的意识碎片,产生了某种共鸣。

不是融合。是碰撞,是摩擦,是极其短暂而激烈的“识别”。

在这一瞬间,陈默“看到”了无数张扭曲的脸,听到了无数声破碎的呐喊,感受到了无数种极致的痛苦与不甘。这些并非他的记忆,却像洪流般冲击着他最后的自我。

与此同时,那股正在消化他、同化他的庞大意志——属于“山”的意志——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微不足道的“杂质”波动。它并不在意,就像人体不会在意一个即将被白细胞吞噬的病菌最后的颤动。同化的过程只是微微一顿,便以更强大的力量碾压下来,要将这点最后的“异常”彻底磨灭。

然而,就是这“微微一顿”,以及陈默自我火星与无数意识碎片共鸣产生的、极其微小的“信息扰动”,带来了一丝谁也无法预料的变数。

陈默最后那点意识,在被彻底碾碎的前一刹那,没有去对抗那无法对抗的吞噬之力,也没有沉溺于那些痛苦的共鸣。它做了一件纯粹本能、甚至毫无意义的事——它将自己所有的“存在感”,所有的“识别信息”(我是陈默,我不属于这里,我在对抗),压缩成一道尖锐到极致的意念,不是向外爆发,而是……向内“烙印”。

烙印在哪里?

就烙印在正在他残存躯体(或者说,正在被转化的物质基础)上蔓延的、那由日记本融化而成的暗红色粘稠流体之上!

那流体是“标记”,是“消化”程序的一部分,是连接他与这座山诡异规则的通道。陈默这最后的、绝望的自我烙印,就像一颗滚烫的沙子,落入了精密运行的冰冷齿轮之中。

“嗤——”

没有实际的声音,但在意识的层面,陈默“感觉”到了。一种尖锐的、不和谐的摩擦感。仿佛平静运转的庞大机器,某个微不足道的齿轮突然卡进了一粒异物的涩响。

同化的洪流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凝滞,让陈默最后那点即将消散的自我意识,没有像之前所有被吞噬者那样彻底化为虚无的养料,而是以一种极其扭曲、残破、濒临解体的状态,被“卡”在了转化过程的某个临界点上。

他没有完全变成“山”的一部分,没有变成无意识的影子或声音。

他也没有保持完整的自我,逃出生天。

他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扭曲的“存在”。

他失去了绝大部分对身体的感觉,视觉、听觉、触觉……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污渍的毛玻璃。但他又并未完全失去感知。他还能“感觉”到周围——不是通过感官,而是通过一种更直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

他“感觉”到了身下冰冷潮湿的土壤,不是触感,而是知晓了它的成分、湿度和温度。他“感觉”到了空气中流动的雾气,知晓了它的密度、湿度和其中蕴含的微弱能量。他甚至能“感觉”到远处岩石的轮廓,冰川的蠕动,以及……这座山庞大躯体内,那缓慢而有力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

他成了这座山“感知”的一部分。一个残破的、带着强烈“异物”印记的、不情愿的“感知器官”。

更可怕的是,他还能“感觉”到那些“东西”。

那些无脸影子,水潭下的注视,冰层中传来的诡异声响,雾气里闪烁的怪形……它们不再是模糊恐怖的轮廓,而是变成了一团团拥有特定“信息”和“行为模式”的集合体。陈默能模糊地“知晓”它们的活动范围,它们的“饥饿”程度,甚至它们那混沌而恶意的“意图”。它们像是这座山庞大躯体上生长出来的“免疫细胞”或者“消化酶”,负责清除和分解像他这样的“异物”。

而现在,他自己,某种程度上,也成了这座山躯体的一部分,尽管带着强烈的“排异反应”。他能感觉到那些“东西”对他这个“卡住”的、未完全消化的“异物”的“注视”。那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基于规则的“识别”和“处理优先级”判断。

他无法移动,至少无法以人类的方式移动。他的“存在”似乎被锚定在了这片区域——帐篷消失的地方,或者说,“消化”发生的地点。他的意识像一层薄薄的、痛苦的膜,覆盖在这片土地和空气里。

时间开始以另一种方式流逝。极其缓慢,又似乎能在某些瞬间感知到极长的跨度。昼夜交替、云雾聚散、偶尔的落雪或冰雹……这些自然变化,他都能通过那种诡异的“感知”模糊地了解到。但人类的时间概念,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也许更久。

某一天,那种缓慢的、来自山体深处的脉动,忽然加快了一丝。

非常微弱的变化,但对已经与这种脉动产生部分连接的陈默来说,却清晰得像鼓点敲在心上。

紧接着,他“感觉”到,整座山的“气息”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一种沉睡的、缓慢消化和积累的状态,那么现在,它开始“活跃”起来。

那些游荡的“影子”和“声音”,出现的频率和清晰度明显增加。雾气变得更具流动性,时而凝聚成奇怪的形状,时而又散开,仿佛在呼吸。山体内部那低沉的嗡鸣,变得更加清晰可闻,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人类的情绪,更像是一种庞大存在从深度休眠中逐渐苏醒时的“躁动”。

冰层开始出现更多细微的、不自然的裂缝。冻土深处传来岩石被挤压的呻吟。一些原本稳定的碎石坡,开始有零星的石块滚落,规模不大,但落点却透着一种诡异的“目的性”,仿佛不是自然滑落,而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

陈默残存的意识感到一种本能的战栗。不是因为恐惧(恐惧这种情绪似乎也在漫长的折磨中变得麻木),而是因为他“感知”到了这座山“意志”的某种“聚焦”。

它似乎不再满足于 passively(被动地)等待“猎物”落入循环,被日记标记,然后被消化。

它想要……更多。

它似乎在“尝试”着什么。利用那些被它消化吸收的“养分”(无数遇难者的意识残渣和能量),尝试更主动地影响这片空间,甚至……影响空间之外?

陈默“看到”(通过感知)一些新的、更复杂的“影子”在雾气中凝结。它们不再只是模糊的人形或扭曲的怪物,开始出现一些类似建筑结构的轮廓片段,或是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几何形状,闪烁着不稳定的、暗沉的光。

他“听到”(通过感知)那些混杂的“山声”里,开始出现一些更“有条理”的音节片段,像是某种拙劣模仿的人类语言,又像是古老仪式的破碎咒文,断断续续,充满了扭曲的力量感。

最明显的变化,是“循环”本身。

陈默能模糊地感觉到,那个将人困住的、基于日记和特定路径的“循环场”,其范围和强度都在增加。它不再局限于之前的几条山路和几个标志点。无形的“边界”在向外拓展,带着一种贪婪的吞噬欲。陈默甚至“感觉”到,在极远处的山脚下,那片理论上应该是安全区的森林边缘,也开始有稀薄的、不易察觉的雾气在弥漫,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座山,这个异常的空间,正在从“沉睡”转向“活跃”,从“被动捕食”转向“主动扩张”。

而他自己,陈默,这个卡在转化过程中的“异物”,这个带着强烈自我烙印的残破意识,在这整个“苏醒”的过程中,扮演着一个极其尴尬和痛苦的角色。

他既是这座山“身体”的一部分,被迫感受着它的每一次脉动和“成长”;他又是一个未被完全消化的“异物”,承受着来自山体本身和那些“免疫细胞”(影子怪物)持续的、冰冷的“排异”压力。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个系统里的错误代码,不断引发微小的警报和纠正尝试,但又因为某种原因(他最后那个绝望的自我烙印?)无法被彻底清除或完全覆盖。

这种状态是永恒的折磨。意识清醒(尽管是扭曲的清醒)却无法自主,被迫感知一切却无力改变,时刻处于被“消化”或“清除”的边缘。

直到某一天。

陈默的“感知”捕捉到了几个新的“信号”。

来自山脚下,那片森林的边缘。

不是动物。是人类的信号。模糊,微弱,带着探索、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一支新的登山队?或者探险者?科研人员?

他们正在靠近。

他们带着现代化的装备,有说有笑(通过感知到的情绪波动判断),对即将面对的恐怖一无所知。

陈默残存的意识,在那瞬间,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不是希望。不是拯救他人的高尚情操。

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的混乱情绪。

其中有看到同类靠近的本能悸动(尽管他自己已经几乎不能算人类)。

有对这些即将落入陷阱者的、近乎悲悯的预知性绝望。

有一种深沉的、对自己处境的愤怒和无力。

还有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战栗的……

饥渴。

那是这座山正在苏醒的“意志”透过他与它那扭曲的连接,渗透过来的一丝影响?还是他自己在这无尽折磨中,灵魂扭曲滋生出的黑暗?

他不知道。

他只“感觉”到,当那些人类的信号出现时,整座山那逐渐苏醒的“意志”似乎波动了一下,将一丝“注意力”投向了那个方向。

那些游荡的“影子”和“声音”,开始有意识地朝着山脚方向流动、汇聚。

雾气翻涌得更加活跃。

山体内部的低沉嗡鸣,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而他自己,陈默,这个卡在人与山之间、意识与混沌之间的残破存在,他的“感知”也被不由自主地拉向那个方向,聚焦在那几个越来越清晰的、鲜活的生命信号上。

他能“看”到他们毫无防备地走入稀薄的、带着异样气息的雾气。

他能“感觉”到他们指南针指针开始不稳定的颤动。

他能“预知”到,很快,他们中的某个人,或许就会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点深红色的、仿佛被遗忘的痕迹……

那是新的日记本?还是别的什么“标记”?

循环,即将再次开始。

而这一次,伴随着整座山的“苏醒”,这场轮回的盛宴,是否会更加盛大?更加无法逃脱?

陈默残存的意识,在无尽的痛苦与混沌中,朝着那片森林的边缘,朝着那些鲜活而无知的生命,发出了一声无人能听见的、混合了绝望、警告与一丝诡异渴望的无声嘶鸣。

雾气,更浓了。

山的脉搏,沉稳而有力地,一下,又一下,仿佛在酝酿着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梦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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