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春日正盛。
牡丹花开满城,香气氤氲在朱雀大街上。阳光透过薄云,洒在往来行人肩头,暖意融融。在这片盛世景象中,一队卫士护卫着一辆马车,缓缓驶向皇城。
马车内,大理寺卿狄仁杰闭目养神。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睿智与沉稳。今日他奉诏入宫,为的是半月前一桩震动朝野的大案——太乐署掌故吕正阳在房中自缢身亡。
“大人,到了。”车外传来卫士李元芳的声音。
狄仁杰睁开双眼,掀帘下车。李元芳快步上前,低声道:“宫中已来催问三次,圣人似乎十分关注此案。”
狄仁杰微微颔首,整了整衣冠,步入宫门。
紫宸殿内,武则天端坐龙椅,面色凝重。见狄仁杰进来,她开门见山:“吕正阳一案,查得如何?”
狄仁杰躬身行礼:“回禀陛下,臣已查明,吕正阳并非自缢,而是被人谋杀。”
殿内一阵骚动。武则天眉头微蹙:“何以见得?”
“吕正阳脖颈上的缢痕呈环形,而自缢者缢痕多为八字形,不交。且他脚下无蹬踏之物,现场却有一把倒地的胡椅,位置可疑。”狄仁杰平静道,“更可疑的是,吕正阳死前正在编纂《西域乐谱》,其中一页关于龟兹乐谱的记录不翼而飞。”
武则天眼中精光一闪:“龟兹乐谱?朕记得,龟兹使团下月将至。”
“正是。吕正阳精通西域各国乐理,此番遇害,恐非寻常凶杀。”狄仁杰道,“臣请继续追查此案,以防有碍两国之交。”
武则天沉吟片刻,准了狄仁杰所请,又道:“此案关系重大,朕命你半月内查明真相。”
狄仁杰领命退出紫宸殿,李元芳立刻迎了上来。
“大人,情况如何?”
狄仁杰边走边道:“先去太乐署。吕正阳之死,背后必有隐情。”
太乐署位于皇城东南角,是一座三进院落。署内乐工见狄仁杰到来,纷纷行礼。太乐令刘文远匆匆赶来,面色惶恐。
“狄大人,下官已按您吩咐,将吕掌故的房间保持原样。”
狄仁杰点头:“刘大人,吕正阳生前可有什么异常?”
刘文远思索片刻:“吕掌故为人孤僻,不喜交际。只是...遇害前三日,他告假一日,说是家中有事。但下官记得他家中已无亲人。”
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可知他去了何处?”
刘文远摇头。这时,一旁年轻乐工欲言又止。狄仁杰温和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年轻乐工怯生生道:“那日我在西市购买琴弦,看见吕掌故从‘胡商酒肆’出来。”
狄仁杰记下这一线索,随即与李元芳来到吕正阳生前居住的房间。
房间整洁简朴,除一床一桌一柜外,便是满架的书卷和乐器。狄仁杰仔细检查书桌,发现一道浅浅的划痕,似是利器所致。
“元芳,你看这划痕,形状奇特。”
李元芳俯身细看:“像是一个未完成的图案。”
狄仁杰点头,又检查书架。他注意到一套《乐府杂录》中间有一卷略显突兀,抽出一看,书脊处竟有一处暗格。暗格内空空如也,却留有一丝淡蓝色布料。
“这是...”狄仁杰拈起布料,对着光细看,“上等湖绸,染以靛蓝,非寻常人可用。”
李元芳疑惑:“吕正阳一个八品掌故,怎会有如此贵重的衣料?”
狄仁杰不语,继续搜查。在床底暗角,他找到一小片烧焦的纸屑,上面隐约可见半个龟兹文字。
“龟兹文...”狄仁杰若有所思,“元芳,我们去西市。”
西市胡商酒肆内,胡姬舞姿曼妙,异域乐声缭绕。狄仁杰与李元芳扮作商人,要了一壶三勒浆,在角落里观察。
酒肆老板是个高鼻深目的粟特人,见狄仁杰气度不凡,亲自前来斟酒。
狄仁杰趁机问道:“老板,可认得此人?”他递过吕正阳的画像。
老板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常态:“不认得。”
狄仁杰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三日前,他来过这里。”
老板犹豫片刻,低声道:“这位客官确实来过,与一位蓝衫客会面。二人似有争执,不欢而散。”
“蓝衫客?什么模样?”
“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只知身形高大,左手戴一玉扳指。”老板压低声音,“那蓝衫客是常客,每次都约见不同的人,神神秘秘的。”
狄仁杰追问:“他约见的人,可有什么共同点?”
老板思索道:“多是些懂西域语言的文人。”忽然他想起什么,“对了,有一次他的帷帽被风吹起一角,我看见他下颌有一道疤。”
狄仁杰谢过老板,与李元芳离开酒肆。
“大人,这蓝衫客必是关键。”李元芳道。
狄仁杰点头:“吕正阳懂龟兹语,又与蓝衫客会面,而后遇害。这其中定有联系。”
二人行至西市口,忽见一队卫士匆匆而过,为首的见到狄仁杰,急忙下马:“狄大人,又出事了!鸿胪寺主簿张守义在府中暴毙!”
狄仁杰面色一凛:“也是自缢?”
卫士摇头:“说是突发急病。但张主簿精通西域诸国事务,与吕正阳曾一同编撰《西域风土志》,死得蹊跷。”
狄仁杰立即转向李元芳:“我们去张府。”
张守义府邸已乱作一团。狄仁杰直入寝室,见张守义躺在床上,面色青紫,确似急病而亡。
“何时发现的?”狄仁杰问泣不成声的张夫人。
“今早...老爷说头痛,要再躺会儿...谁知午时我来唤他,就...”张夫人哽咽道。
狄仁杰检查尸体,发现张守义指甲缝中有少许蓝色丝线,与吕正房中所发现的布料颜色一致。他小心取出丝线,包入绢帕。
“张大人近日可有什么异常?”狄仁杰问。
张夫人努力平复情绪:“老爷前日接到一封信后,就心神不宁。昨夜更是在书房待到三更。”
“那信在何处?”
张夫人引狄仁杰至书房。书房整洁,却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狄仁杰在火盆中发现少许灰烬,其中有一小片未燃尽的纸角,上面隐约可见龟兹文字。
“与吕正阳处发现的纸屑相同。”狄仁杰沉吟道。
李元芳匆匆进来:“大人,张府管家说,昨夜有一蓝衫客来访。”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果然如此。吕正阳、张守义都因龟兹文信件与蓝衫客有关,而后相继遇害。”
回到大理寺,狄仁杰立即召集精通西域文字的译官。
“这龟兹文字写的是什么?”狄仁杰问。
译官仔细辨认纸屑上的字迹:“这似乎是‘狼’和‘夜’两个字。另一片上的字迹太模糊,只能认出‘三十’。”
“狼夜三十...”狄仁杰喃喃道,“是何意思?”
这时,门外卫士通报:“大人,国子监司业周文瑾求见,说有要事相告。”
周文瑾匆匆入内,面色苍白:“狄大人,我...我可能也有危险。”
狄仁杰请他坐下细说。
周文瑾道:“我与吕正阳、张守义曾是同窗,都师从已故的薛怀安先生,学习西域文字。近日我们都收到一封信,信上以龟兹文写着‘狼夜三十,索命之时’。”
“你也收到了?”狄仁杰追问,“信在何处?”
周文瑾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今早收到的。我本不以为意,听闻张守义暴毙,才知大事不好。”
狄仁杰展开信纸,见上面果然用龟兹文写着那八个字。信的落款处,画着一只狼头。
“狼夜三十,是何含义?”狄仁杰问。
周文瑾犹豫片刻:“或许与三十年前的‘狼夜’有关。”
“狼夜?”
“三十年前,朝廷派往龟兹的使团在狼夜谷遇袭,全员殉国。当时我们三人都曾参与使团筹备,吕正阳负责乐曲编撰,张守义负责礼仪规程,我负责文书翻译。”
狄仁杰若有所思:“使团遇袭,可有幸存者?”
周文瑾摇头:“据说无一生还。但...有传言说,使团并非遇袭,而是被灭口。”
“灭口?为何?”
周文瑾压低声音:“据说使团携带的不仅是国书礼物,还有一份密约。但详情我也不知。”
狄仁杰命人护送周文瑾回府,加派卫士保护。自己则与李元芳前往档案库,调取三十年前狼夜谷事件的卷宗。
卷宗记载简略:贞观二十三年,使团赴龟兹,途经狼夜谷,遇山洪,全员殉国。
“山洪?”狄仁杰皱眉,“周文瑾说是遇袭。”
李元芳道:“卷宗记载与周司业所言不符。”
狄仁杰沉吟道:“要么周文瑾说谎,要么卷宗被篡改。”
二人仔细翻阅卷宗,发现一处疑点:使团成员名单中,有一名叫安孝杰的译语人幸存,但在后续记录中又被标注为“伤重不治”。
“这个安孝杰,若是伤重不治,葬于何处?”狄仁杰问。
档案库管事查遍记录,摇头道:“无安孝杰的葬地记录。”
狄仁杰眼中闪过锐光:“一个本应殉国的译语人,既无葬地记录,又无家属领尸。元芳,我们去查这个安孝杰。”
经过三日查访,狄仁杰在长安县一份旧户籍中找到了安孝杰的记录。记录显示,安孝杰在狼夜谷事件后三年才正式销户,而销户前,其户籍所在地正是西市附近的怀远坊。
更令人惊讶的是,安孝杰有一子,名安顺,现任金吾卫队正。
“安顺...”狄仁杰若有所思,“元芳,我们去会会这位安队正。”
安顺约三十岁,身材高大,下颌一道疤痕格外显眼。见到狄仁杰,他神色如常:“狄大人找下官何事?”
狄仁杰注意到安顺左手戴着的玉扳指,与胡商酒肆老板描述一致。
“安队正可认识吕正阳、张守义?”狄仁杰单刀直入。
安顺面色微变:“不认识。”
“那周文瑾呢?”
“也不认识。”
狄仁杰缓缓道:“三十年前,狼夜谷,安孝杰。”
安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狄大人何意?”
狄仁杰直视安顺:“你就是蓝衫客。你约见吕正阳、张守义,他们随后遇害。作何解释?”
安顺咬牙道:“下官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狄仁杰取出那片蓝色布料:“这是从吕正阳房中所得,与你的衣衫料子一致。张守义指甲中的蓝色丝线,也来自你的衣衫。”
安顺面色惨白,忽然转身欲逃。李元芳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制住他。
大理寺审讯室内,安顺倔强地沉默着。
狄仁杰平静道:“你为父报仇,情有可原。但真凶果真只是吕、张、周三人吗?”
安顺猛然抬头:“你...你知道什么?”
狄仁杰道:“狼夜谷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使团携带密约,触及某些人的利益,故遭灭口。你父侥幸逃生,隐姓埋名,将真相告诉你。”
安顺眼中涌出泪水:“父亲瘸了一条腿,躲藏二十年,临终前才告诉我真相。吕正阳篡改路线,张守义泄露行程,周文瑾伪造文书,三人合谋,害死使团一百余人。”
“指使他们的是谁?”狄仁杰问。
安顺摇头:“父亲不知。他只听说,朝中有一位‘老爷’,权势滔天,与西域某国勾结,破坏唐龟和约。”
狄仁杰沉思片刻:“你约见吕、张二人,可是为追问幕后主使?”
安顺点头:“吕正阳答应告知真相,要求我帮他保护一份密件。但见面当日,他临时变卦,与我争执。我离开时他还活着。”
“那张守义呢?”
“我前夜去找他,他答应次日交出当年往来信件。谁知第二天他就...”安顺急切道,“狄大人,我虽恨他们,但真的没有杀人!”
狄仁杰注视安顺良久,缓缓道:“我信你。”
李元芳惊讶:“大人?”
狄仁杰道:“真凶在灭口。他知安顺在追查真相,便趁机杀害吕、张二人,嫁祸安顺。”
安顺激动道:“定是如此!”
狄仁杰问:“吕正阳说的密件,可是与龟兹乐谱有关?”
安顺点头:“他说密件藏在龟兹乐谱中,关乎大唐安危。”
狄仁杰立即命人将吕正阳编纂的《西域乐谱》取来。仔细翻阅后,他发现龟兹乐谱部分,有些音符标记异常。
“这不是普通的乐谱。”狄仁杰眼中闪过明悟,“这是用乐谱伪装的密信!”
经过半日破译,狄仁杰解开了乐谱中的密码。密信内容令他震惊:原来三十年前,朝中有人与西突厥勾结,计划在狼夜谷劫杀使团,破坏唐龟联盟。而今,同样的阴谋正在酝酿——龟兹使团来访时,将有人行刺龟兹王子,嫁祸大唐,挑起战争。
“必须阻止这场阴谋!”狄仁杰立即起身,“元芳,随我入宫!”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喧哗声。周文瑾浑身是血冲进来:“狄大人...救...救我...”话未说完,倒地气绝。
狄仁杰检查尸体,发现周文瑾后背插着一柄匕首,匕首上附一纸条:“下一个是你。”
李元芳怒道:“猖狂至极!”
狄仁杰面色凝重:“凶手就在附近。他刚杀周文瑾,来不及远遁。”
大理寺内顿时戒严。狄仁杰命人封锁所有出口,逐一搜查。
一炷香后,卫士押来一人——竟是太乐令刘文远。
狄仁杰注视刘文远:“果然是你。吕正阳死后,你积极协助查案,实为监视进展。张守义死时,你恰好来大理寺呈报公务。周文瑾来求助,你得知消息,抢先下手。”
刘文远冷笑:“狄仁杰,你聪明一世,却不知自己死期将至。”
狄仁杰平静道:“你的主子,是魏王武承嗣吧?”
刘文远面色骤变:“你...你胡说什么!”
“三十年前,武承嗣欲破坏唐龟关系,削弱先帝威望。如今他又想制造事端,为夺储造势。”狄仁杰道,“你是他门下走狗,奉命灭口。”
刘文远狂笑:“既知如此,你又能奈魏王何?”
狄仁杰淡淡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三日后,狄仁杰入宫面圣,将查案经过与证据呈报武则天。武则天震怒,下旨软禁武承嗣,缉拿涉案党羽。
夕阳西下,狄仁杰与李元芳站在大理寺院中。
“大人,此案已了,为何仍愁眉不展?”李元芳问。
狄仁杰远望宫城:“斩断一只魔爪,魔头仍在。朝堂之争,永无宁日啊。”
次日,龟兹使团安全抵达长安。唐龟续签和约,两国交好。
狄仁杰站在朱雀大街旁,看着龟兹使团队伍浩浩荡荡行过。使团中,一名乐师忽然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右手在胸前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狄仁杰瞳孔微缩——那手势,与乐谱密信中的标记一模一样。
案件了结,而新的谜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