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快被那个破铁盒逼疯了。
她蹲在夜市的马扎上,嚼着一根没味道的牛肉干,眼睛死死盯在乔家野摊位角落的铁盒上。
三天了,她像个神经质的侦探,每天清晨来打卡,用脚尖在地上比划着铁盒的位置。
第一天,它比昨天往左偏了三根手指的宽度。
第二天,它又往后缩了半个脚掌的距离。
今天早上最离谱,它干脆出现在了“废话墙”的正下方,紧紧贴着墙根,像个挨了训的孩子在面壁思过。
乔家野那家伙还吊儿郎当的,说肯定是野猫晚上磨爪子蹭的,或者一阵妖风吹的。
妖风?
李月心里冷笑。
这巷子里的风都被烧烤摊的油烟喂肥了,懒得动弹,还能吹动一个死沉的铁家伙?
她掏出手机,点开高青共享过来的延时影像。
画面在屏幕上飞速闪烁,夜市从喧嚣到死寂,再到晨曦微露。
李月把播放速度调到最慢,一帧一帧地拖动进度条。
来了。
午夜十二点刚过,巷子里空无一人。
铁盒的盖子,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轻轻翘起一道缝,像打了个哈欠。
然后又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嗒”声。
整个过程无风,无影,无任何活物靠近。
它就像一个有生命的金属肺泡,在自主呼吸。
李月手一抖,牛肉干差点掉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在笔记本上潦草地写下一行字,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容器在寻找提问最密集的坐标。”
乔家野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早就毛了。
他是个靠嘴皮子吃饭的,最信奉眼见为实。
今晚,他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在作祟。
收摊后,他没回家,直接把那张油腻腻的摊布往地上一铺,裹着就躺下了。
一股子馊饭和尘土混合的味儿直冲脑门,熏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夜深了。
蚊子在他耳边开起了交响乐,远处下水道里的老鼠在开派对。
他强忍着没动,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月光下那个孤零零的铁盒。
又是午夜时分,铁盒动了。
它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滚动,而是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拖着,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平稳地滑行。
那“沙沙”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听着格外瘆人。
铁盒滑行的速度很慢,目标明确,径直朝着墙角的一块湿泥斑挪去。
那块泥斑,是昨天一个醉汉撒的尿。
乔家野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刻意放慢了。
他眼睁睁看着铁盒停在那块湿泥前。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一滴亮晶晶的油珠,从铁盒的底缝里渗了出来,滴落在湿泥上。
那油珠没有溅开,而是像活物一样蠕动、变形,最终化作一个极其微小的、酷似酸笋的形状。
乔家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记得清清楚楚,昨天陆阿春收摊时,忧心忡忡地往铁盒里塞了张纸条,上面就写着:“我儿子三年没回家,他还记得我煮的酸笋汤吗?”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乔家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摊布滑落在地,他却丝毫未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一个拄着拐杖的影子就出现在了巷口。
陈劳来了。
他没看乔家野,也没看那个已经挪回原位的铁盒,只是蹲下身,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滑行轨迹。
他从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黄铜罗盘。
乔家野瞟了一眼,那玩意儿更像个老掉牙的水平仪。
只见陈劳打开罗盘,从里面捏出一撮香灰,沿着那道轨迹,一点点均匀地撒了下去。
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
那些飘落的香灰像是被磁力吸引,竟在地面上自动勾勒、连接,最终形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古篆字。
“你妈当年说,碗若自己走,就该放手了。”陈劳沙哑的声音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砸在乔家野的心坎上。
乔家野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是默默地走回摊位,把那张摊布重新铺好,却刻意收窄了一尺。
他给那个铁盒,腾出了一块独立的空间。
李月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拿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稿纸,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她把稿纸递过来,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我写完了,《铁盒不需要主人》。”
乔家野接过稿子,一页页翻看着。
李月的文字冷静又疯狂,记录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他翻到最后一页,动作停住了。
那里印着他母亲那张泛黄的旧照,旁边是李月加的一行批注:“神不显形,因人已能自渡。”
他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把那叠稿子塞回李月手里,声音有些干涩:“登之前,把‘乔家野’三个字删掉。”
当晚,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点砸在夜市的铁皮棚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狂乱鼓点。
乔家野坐在摊位下,看着那个他特意留出来的空地。
在倾盆的暴雨中,那个铁盒,竟然再次自行滑动起来。
它像是有了求生本能,沿着地面,一路滑进了墙角那尊玉佛的底座凹槽里,稳稳地躲避着风雨。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乔家野走过去,发现铁盒里积满了清澈的雨水。
水面倒映着头顶“废话墙”上那些析出的盐霜字迹,光影晃动间,那些字仿佛被打碎重组,构成了一句全新的问话。
“谁还记得我?”
而在铁盒周围湿润的泥地上,留下了一圈微小的印记。
有猫的爪印,有老人布鞋的浅痕,有小孩光脚丫踩出的圆坑,还有清洁工胶鞋的齿轮纹……七八双不同的脚印,围绕着铁盒,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唯独,缺了他的脚印。
乔家野站在圈外,看着这幅无声的画面,第一次没有往前迈出那一步。
巷子深处,陆阿春花甲粉店的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酸笋鲜香,混着清晨湿润的空气,飘了过来。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像是什么东西从锅里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