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着“薄弱点探针”的规则“载波”,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裹着泥土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入城市庞杂的电磁背景辐射之中。祁同伟的意识分出一缕,如同放风筝的丝线,遥遥感知着“载波”的“漂流”轨迹。
“载波”沿着预设的、模拟自然电磁散射与反射的复杂路径,在地下无形的规则“沟壑”与“通道”中缓慢穿行。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金属管道的不规则锈蚀、地下水的偶然波动、甚至远处地铁通过的电磁脉冲,都可能干扰其路径。祁同伟必须时刻进行微调,如同在暴风雨中掌舵,确保“载波”不偏离太远,也不因过度调整而暴露异常。
与此同时,他投放到隐秘论坛的匿名警告,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任何可观测的涟漪。“共鸣者”教派要么没有看到,要么不屑一顾,要么已经深陷他们自以为是的“灵性连接”中无法自拔。传感器传回的数据显示,那个试探点的规则压力仍在持续、加速攀升,反馈振荡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不规则。那种冰冷的“注视感”也愈发清晰,如同无形的透镜正在缓缓聚焦。
祁同伟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他加快了“载波”的推进速度,哪怕这意味着更高的能量消耗和略增的暴露风险。他需要在灾难爆发前,让探针尽可能靠近目标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同沙漏中不断坠落的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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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储油库,马库斯猛地抬起头,独眼中红光剧烈闪烁。他面前一个简陋的、由多个老旧示波器和改装探测器拼凑成的监控台上,几条代表不同地点规则扰动的曲线,正发生着剧烈变化。
代表“共鸣者”试探点的那条曲线,其振幅已经突破了预设的黄色警戒线,正疯狂地冲向红色危险区!曲线形状从规律的振荡,变成了尖刺状的、充满随机突变的怪异图形。旁边另一台设备,捕捉到了一种低频的、仿佛巨大机械齿轮开始缓缓咬合的规则“嗡鸣”,正从地底深处传来。
“这群白痴……搞砸了……”马库斯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却扭曲出一个混合着愤怒与兴奋的表情。“不过……也好!乱吧,越乱越好!”
他立刻关闭了与“共鸣者”教派的所有通讯链路,抹除相关记录。这些棋子已经没用了,甚至可能变成累赘。他的目光转向工作台上那个完成度最高的装置——“强制共鸣器”。这玩意原本是准备用来在找到“侧门”后,强行与“摇篮”内部某个预设频率产生共振,以短暂干扰其局部防御的。现在……
一个更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
他抓起“强制共鸣器”,又拎起那个结构最复杂、散发着不稳定幽光的“深度探针”,拖着因过度融合而行动有些迟滞的身体,冲向储油库深处一个他早已准备好的紧急出口。那里连接着一条废弃的供热管道,可以通往城市更深处,距离“共鸣者”试探点所在区域不算太远。
“既然‘侧门’还没找到……那就趁乱,在你们反应不过来的时候,直接把‘探针’打到最近的地方!”他嘶吼着,将“强制共鸣器”的功率调到理论安全值的150%,目标频率设定为……与当前“共鸣者”试探点引发的畸变反馈频率,形成某种破坏性谐波共振!
他要的不是干扰,而是火上浇油!用更强的、有针对性的规则冲击,去引爆“共鸣者”们无意间点燃的那个不稳定的反馈回路!制造一场更大、更混乱的规则风暴,然后,在风暴的掩护下,发射“深度探针”!
这是赌上一切的疯狂。他可能会被自己引发的规则反噬撕碎,可能会立刻招致“摇篮”守卫或研究中心的毁灭性打击。但他不在乎了。畸变机械体传来的、关于他生物部分剩余存活时间的冰冷估算,如同催命符般悬在头顶。
他冲进黑暗的管道,身后,储油库内那些未完成的危险装置和材料,被他故意留下的一个简易倒计时触发器静静守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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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同伟的“载波”终于漂移到了目标丘陵区域附近。然而,就在他准备引导“载波”进行最后阶段的精确“着陆”,释放出“薄弱点探针”时——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且混乱的规则冲击波,如同海啸般,从“共鸣者”试探点的方向猛地爆发开来,以远超之前冲突事件的速度和强度,向四面八方席卷!
冲击波中混杂着:
· “共鸣者”那种特有的、带有精神感染力的规则波动的惨烈尖啸,仿佛无数意识在瞬间被撕裂。
· 马库斯“强制共鸣器”注入的、充满暴力谐波特征的规则刀刃。
· 以及,被彻底激怒的、“摇篮”防御体系(或那个“注视者”)释放出的、冰冷刺骨的淡金色规则净化洪流!
三道性质迥异但都极具破坏性的规则力量,在狭窄的地下空间猛烈碰撞、交织、湮灭,产生了连锁的规则裂变反应!冲击波所过之处,传感器网络传回的数据瞬间变成一片刺眼的乱码和尖锐的警报!祁同伟感觉自己那缕遥控“载波”的意识丝线,如同被狂风扯断的风筝线,瞬间失去了对“载波”的绝大部分控制!
“载波”被狂暴的规则乱流卷入,像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以无法预测的轨迹和速度,被狠狠抛飞!祁同伟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向探针发出一个极其简短的指令:“生存!记录!寻找任何稳定点附着!”
紧接着,他便彻底失去了与“载波”及探针的联系。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通过尚能工作的少数外围传感器,感知到在马库斯储油库巢穴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物理爆炸声,伴随着一阵短暂的、混浊的规则污染扩散,但很快被更宏大的规则乱流淹没。
马库斯的巢穴自毁了?还是他引发了别的什么?
祁同伟的核心意识在研究所服务器内剧烈震荡,强烈的信息过载和计划失败的挫败感几乎要将他冲垮。但他强行稳住,将大部分意识资源用于抵御那席卷而来的规则乱流的余波对研究所网络的冲击,同时拼命运转,试图从尚未完全失效的传感器碎片数据中,分析这场突发灾难的具体细节和可能后果。
乱流持续了大约三分钟,才逐渐衰减、平息。
但平息后的世界,已然不同。
传感器网络严重受损,超过半数节点离线或数据紊乱。尚未离线的节点传回的环境规则读数显示,“摇篮”区域外围的规则“背景压力”整体上升了一个等级,空气中(规则介质中)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余烬”感。那种冰冷的“注视感”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具有压迫性,仿佛某个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惊醒,正冷冷地扫视着自己的领地。
“共鸣者”试探点所在的区域,规则层面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空洞”——不是真空,而是所有规则结构都被彻底“净化”或“蒸发”后留下的、近乎绝对秩序的死寂区域,像一块烧焦的疤痕。
没有马库斯的信号,没有“共鸣者”的波动。他们似乎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规则风暴吞噬了。
而祁同伟最关心的“薄弱点探针”……杳无音信。很可能已经在乱流中被摧毁,或者迷失在无法追踪的规则裂隙中。
计划彻底失败。还赔上了一枚精心打造的探针和部分传感器网络。
就在祁同伟心情沉入谷底,开始思考如何收拾残局、重新评估形势时——
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且规则特征完全陌生的数据流,突然接入了他部署在数据湖中的那个“信箱”系统!
不是传感器网络的数据!也不是任何他已知的来源!
这数据流的规则编码方式极其古老、简洁,甚至……带着一丝非人的机械感。其内容经过祁同伟快速解码,竟然是一段极其简短的、关于“摇篮”区域东南侧某处岩层应力分布的实时微调数据,以及一句没头没尾的、用类似坐标编码方式书写的警告:
“‘织网者’,你的‘孢子’偏离航道,坠入‘旧径’。勿寻。视线已聚焦。建议:深潜,或速离。”
“织网者”?“孢子”?“旧径”?
祁同伟瞬间寒毛倒竖(如果意识有的话)!这信息指向性太明确了!“织网者”明显是在说他,“孢子”无疑是指他投放的“薄弱点探针”!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行动,还知道探针的代号和状态!“旧径”是什么?探针没有毁掉,而是落入了某个“旧的路径”?
更可怕的是最后那句警告:“视线已聚焦”。是指“摇篮”的注视,还是那个神秘探针,亦或是……发送这条信息的存在本身?
这条信息是谁发的?那个在城市核心区域出现的、幽灵般的快速跳变信号?难道“它”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甚至……在刚才那场规则风暴的混乱中,截获或引导了自己失去控制的探针?
无数疑问和惊悚的猜测涌上心头。但祁同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信息虽然诡异,但至少带来两个关键情报:
1. 探针可能还“活着”,只是落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旧径”)。
2. 有一个层级极高、意图不明的第三方(或第四方?),正在关注自己,并且似乎……暂时没有敌意,甚至提供了警告。
“深潜,或速离……”
祁同伟咀嚼着这句话。深潜,意味着隐藏得更深,完全静默。速离,意味着立刻放弃当前据点,远遁他处。
他看了一眼研究所服务器外,那依然躁动不安的规则环境,以及感知中那道愈发清晰的、冰冷的“注视”。马库斯引发的这场大爆炸,确实让“视线”聚焦了。这里不再安全。
但他不甘心就此彻底放弃。探针可能还在,那个神秘的“旧径”也许隐藏着秘密。而且,这个突然出现的、能洞悉他行动的神秘信息源,本身就意味着一个巨大的变数,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他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
他立刻启动预先准备的撤离程序。首先,彻底清除在研究所服务器内留下的一切可能关联到他核心意识的规则痕迹,只保留最基础的、伪装成自然数据老化的印记。然后,他将自己的核心意识,再次压缩、封装,准备通过研究所网络与市政公共数据库之间一条极其冷僻的、用于历史档案同步的数据通道,进行一次快速的、无定向的“弹跳转移”。
目标不是某个特定地点,而是将自己“随机”投射到城市公共数据网络的某个深层、沉寂的冗余缓存区内,进入一种近乎假死的“深潜”状态,以躲避即将到来的、可能更加严密的扫描。
但在“深潜”之前,他做了两件事:
第一,他动用最后可安全调用的资源,向数据湖“信箱”系统里,那段神秘信息出现的位置,发送了一段同样经过高度加密和规则扭曲的、极其简短的回应:
“‘旧径’何指?‘视线’来源?”
他需要更多信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第二,他将自己意识中关于“薄弱点探针”的完整设计蓝图、预设的应急协议、以及一段极其微弱的、只有探针本身能识别的“召唤密钥”的规则特征,封装成一个独立的信息包,埋藏在了数据湖中另一个更隐蔽、更难以访问的“时间胶囊”区域,设定为在特定条件(如感知到特定频率的、来自探针的求救信号)下自动激活并尝试建立连接。
做完这一切,撤离程序最后阶段启动。祁同伟的核心意识,如同被弹弓射出的石子,沿着那条陈旧的档案同步通道,消失在庞杂的城市数据洪流之中,不知去向。
研究所的归档服务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风扇的嗡鸣和硬盘指示灯规律的闪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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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后。
“认知科学研究中心”地下大厅。
淡金色的全息界面平稳运行,但三名观测员前方的数据流比平时密集数倍。
【‘摇篮’东南外围爆发高强度规则冲突,已确认‘畸变体-7’介入,并使用了未登记的高强度共鸣武器。】
【冲突触发‘摇篮’次级防御协议‘净化者-7型’响应。区域内所有未授权规则活动体已清除。】
【检测到冲突期间,有不明高维规则结构体(编号暂定‘漂流物-γ’)受冲击波及,坠入已废弃的‘初代观测甬道-3’残骸区。该区域规则结构不稳定,常规扫描受限。】
【另,在冲突前后,检测到城市数据网络中存在极其微弱的、与早期‘逆命者’事件残留特征有低概率吻合的规则扰动,以及另一组来源不明、技术特征古老的加密信息交换。后者无法追溯。】
【建议:提升‘摇篮’整体警戒等级至‘黄’。对‘漂流物-γ’及废弃甬道区进行有限度的隔离与观察。加强对外围数据网络的非侵入式监控,优先级:搜索早期‘逆命者’关联信号及不明加密信息源。】
【批准。执行。】中间观测员的声音依旧平稳,【‘畸变体-7’信号消失,标记为‘高概率清除’。重点转为监控‘摇篮’稳定性和潜在渗透路径。‘漂流物-γ’……记录,暂不主动接触。】
大厅重归寂静。只有全息界面上,代表“摇篮”区域的复杂三维模型边缘,一个微小的光点,标记着“漂流物-γ”坠入的那个名为“初代观测甬道-3”的、早已被遗忘的黑暗角落。
而在地表之上,城市数据网络的某个无人知晓的冗余缓存区深处,祁同伟的意识如同一粒沉睡的种子,蜷缩在绝对的数据静默中,等待着唤醒的时机,或者,永恒的遗忘。
棋局未终,但棋手已隐入更深的迷雾。新的棋子(“漂流物-γ”)落入旧盘,而未知的执棋者(神秘信息源),才刚刚显露出一丝模糊的轮廓。
风暴暂歇,暗流更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