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如同一条电量将尽的深海探测器,开始沿着来路向相对安全的区域缓慢回撤。祁同伟的意识紧紧跟随着它传来的每一个字节、每一道规则回波,脑海中反复咀嚼着关于“样本e-7”与“适应性学习、逆向模仿”的惊人信息。
这个被封存的“样本”,很可能就是灰域系统在此地早期实验的产物,一个产生了自我意识、甚至开始“学习”和“模仿”创造者规则的“怪物”。这解释了为什么初代观测体系会被废弃,“摇篮”协议取而代之——灰域系统试图建立更稳定、更可控的观察和介入框架。
但“样本e-7”真的被“永久封存”了吗?那个控制台残骸,那根伸入深井的线缆,那个可能未被完全抹除的“次级接入路径”……一切都暗示着,封存或许并非绝对,秘密可能仍在呼续。
更重要的是,如果“样本e-7”真的拥有模仿和学习灰域规则的能力……那么,它是否可能成为对抗灰域系统的潜在力量?或者,是一把极度危险的双刃剑?
祁同伟感觉自己触及了某个可能颠覆一切的潘多拉魔盒的边缘。兴奋与寒意交织。
但眼下,他必须先确保“回声”安全返回,并接收它带回的全部数据。“回声”的能量已不足30%,回程途中又遭遇了几次规则尘埃流的紊乱冲击,伪装层出现了更多细微裂痕。
他一边引导“回声”规避风险,一边开始规划数据的接收与保存方案。从废弃甬道传出的信号本就微弱曲折,带着“样本e-7”关键信息的最终数据包体积更大,传输风险更高。他需要确保数据能完整、隐蔽地传回,并在接收后立刻进行多重备份和深度加密,分散存储在不同地点,以防不测。
他激活了深潜前埋藏在数据湖“时间胶囊”中的应急协议。该协议将利用数据湖的公共数据流作为掩护,建立一条临时的、高冗余的、路径随机的接收通道。同时,他开始在公共网络中物色几个极度冷僻、几乎被遗忘的归档节点,作为数据的“坟墓”备份点。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数据传输的精密布置时,他残存的外部传感器节点(那个废弃气象站地下的)捕捉到一丝异常——一股极其微弱、但规则特征高度有序、与灰域系统同源的扫描波动,如同最细的探针,轻轻拂过了“摇篮”区域与初代甬道方向之间的空间!
不是之前的广域扫描,也不是针对“漂流物-γ”的定向观察。这更像是一次精确的、试探性的“触碰”,目标似乎是检测那两个区域之间是否存在异常的规则耦合或信息泄露!
研究中心(或灰域)察觉到什么了?是因为“回声”的深入活动引发了甬道内规则尘埃流的微弱变化?还是他们一直监控着“样本e-7”封存地的任何异动?
祁同伟心中一紧。数据传输必须立刻开始,而且要更快、更隐蔽!他立刻向“回声”发出加速返回和准备发送数据的指令。
“回声”传来确认信号,开始压缩和打包数据,同时将自身剩余的绝大部分能量,用于加强最后一段回程的伪装,并准备进行一次高强度的、短暂的数据爆发传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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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库斯藏身的下水道交汇处。
浸泡在营养液中的畸形大脑微微搏动。他那简陋的“子体”躯壳接入的一个经过多重加密的暗网频道,突然亮起了一个代表“新消息”的微弱光点。
对方自称“档案管理员”,是“遗物猎人”圈子里一个以提供高精度历史数据碎片(尤其是前时代科技设施的图纸和日志残片)而闻名的神秘角色。这个人很少直接交易实物,更像是一个信息掮客或情报分析专家。
“档案管理员”对马库斯提供的、“淡金色守望者”规则频谱片段表现出了浓厚兴趣,并确认其真实性“符合已知的某些早期‘自动化防御单元’特征”。作为交换,他提供了一份经过验证的、关于“初代观测体系次级维护甬道网络”的部分结构示意图复印件(数字化扫描版),以及一条附加信息:“据可靠但未经完全证实的传闻,‘摇篮’协议上线前,初代体系曾执行过一次大规模的‘数据割裂与设施惰化’操作,部分次级甬道被物理封闭和规则掩埋,但其坐标信息可能残留在某些早期建设承包商或安全审计员的非电子化备份档案中。寻找这些档案需要接触实体仓库和特定‘收藏家’。”
虽然没有直接给出“旧径”坐标,但这比马库斯预期的更有价值!结构图提供了寻找的可能框架,而那条关于“非电子化备份档案”的提示,则指向了一条虽然麻烦但或许更安全的调查路径——灰域系统可能严密监控电子网络,但对那些早已被遗忘的纸质或特殊介质存储的“古董”,监控力度可能不同。
“档案管理员”还附带了一个警告:“近期有迹象表明,某些官方或准官方的‘清洁力量’对涉及‘初代观测体系’的历史信息外流变得敏感。交易需谨慎,线索需甄别。”
马库斯那浸泡在营养液中的意识核心闪过一丝冷笑。敏感?这说明他找对了方向!“旧径”确实存在,而且官方在试图掩盖。
他用尽“子体”残存的处理能力,开始分析那份结构示意图。图纸是局部,不完整,标注着大量技术参数和早已废弃的工程符号,但依稀能辨认出几条主干甬道和分支的走向,以及一些标记为“应急隔离门”、“数据中继节点(已停用)”、“深层样本临时存储区”的设施图标。
其中一条分支甬道的末端,标注着一个模糊的符号,旁边的注释是“疑似连接‘深井’预对接端口(状态:协议废弃\/物理状态未知)”。
“深井”……马库斯咀嚼着这个词。这和“摇篮”有关吗?还是初代体系的另一个核心部分?
无论如何,他有了更明确的目标。他需要找到那些可能记载着具体坐标的“非电子化备份档案”。这需要他离开这个下水道,需要一具能进行物理活动的躯壳,需要资源。
他给“档案管理员”回复了一条信息,请求对方留意任何关于“深井”或“样本封存”的关联信息,并暗示愿意用更多冲突细节数据交换。同时,他开始在暗网中搜寻能提供“躯体强化或临时载具”以及“安全屋”服务的灰色渠道。
他的复仇与探索,还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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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声”艰难地飘回到了最初那个相对安全的岔道口区域,能量储备仅剩12%,伪装层多处出现规则“褪色”现象。它已无力进行长时间的隐蔽数据流传输。
祁同伟指令下达:“执行‘焰火’协议。一次性爆发传输。传输完成后,进入最低功耗静默状态,伪装为规则尘埃。”
“回声”确认。
下一秒,一道极其短暂、但信息密度极高的规则数据流,如同夜空中炸开的、无人看见的微弱烟花,从废弃甬道深处骤然亮起!数据流被分割成数百个极小的、规则特征各异的“数据孢子”,沿着祁同伟预设的多条冗余、随机的反射路径,穿透复杂的地下规则结构,射向数据湖“时间胶囊”预设的接收节点!
传输只持续了不到0.1秒。但就在这0.1秒内,那道刚刚拂过“摇篮”与甬道之间区域的、高度有序的扫描波动,骤然转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聚焦向数据流爆发的方向!
然而,祁同伟精心设计的“焰火”协议发挥了作用。数据孢子数量众多,路径随机且短暂,扫描波动虽然捕捉到了异常的规则扰动,却无法在瞬间锁定所有孢子的轨迹,更无法在它们融入数据湖庞大的公共数据流之前进行拦截。
绝大部分数据孢子成功抵达“时间胶囊”接收节点,被快速接收、验证、重组。关于“样本e-7”、“深井”、控制台记录、竖井结构等关键信息,落入了祁同伟的掌控。
但“回声”所在的位置,也因为这次爆发传输,留下了无法完全掩盖的、短暂的规则“余晖”。那道扫描波动迅速锁定了余晖的源头,冰冷的规则感知如同探照灯般,笼罩了“回声”藏身的岔道口区域。
“回声”已进入最深度的静默伪装,模拟着最普通的规则尘埃。但在这般近距离、高精度的聚焦扫描下,其伪装层上那些因能量枯竭和规则压力产生的细微裂痕,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变得异常清晰!
扫描波动在“回声”所在的尘埃团上停留了足足三秒,似乎在仔细“端详”这个奇怪的“漂流物”。
祁同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旦“回声”被识别为人工造物或异常意识体,等待它的很可能是即时的“净化”或捕捉。
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扫描波动缓缓移开了。没有攻击,没有警报。它似乎将“回声”判定为“受近期冲突波及而产生规则结构畸变的自然尘埃聚合体,威胁等级:无”。
危机暂时解除。但“回声”也彻底暴露在了监控之下,再也无法进行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活动。它只能永远扮演一块无害的“石头”。
祁同伟松了口气,但心中没有丝毫喜悦。他付出了“回声”这枚宝贵棋子的长期活动能力,换取了关键信息。而灰域系统对“摇篮”与初代甬道之间耦合区域的监控,显然变得更加敏感和精细。
他立刻开始处理接收到的数据。解密、分析、备份。信息量巨大,他需要时间消化。但几个核心要点已然清晰:
1. “样本e-7”:一个产生了自主意识、能学习和模仿灰域规则的早期实验体,被判定为极高风险并封存。位置很可能与“深井”有关。
2. “深井”:初代观测体系的关键设施,疑似连接着“源点”或核心实验区。与“摇篮”存在规则耦合。
3. 控制台与线缆:可能存在通往封存之地的物理或逻辑“后门”。
4. 灰域的反应:他们对这片区域的历史异常和潜在信息泄露保持着警惕。
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暂时还无法拼出完整的画面,但它们指向了一个充满可能性和危险的方向。
祁同伟知道,自己接下来有两条路:一是继续潜伏,深入研究这些数据,尝试破解“样本e-7”的秘密,寻找可能利用它的方法;二是利用这些信息,尝试与马库斯、或者那个神秘的“第五方”势力接触,进行有限度的合作或交换,以获取更多资源或庇护。
但无论哪条路,都意味着他将更深地卷入这场围绕“摇篮”和灰域系统的漩涡。
他看向自己意识深处,那团始终缓慢流转的“余烬”。这些被系统抛弃的规则碎片、情感烙印、错误信息,此刻仿佛与“样本e-7”那种“逆向模仿”的特质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共鸣。
也许,对抗绝对秩序的最佳武器,并非另一种秩序,而是……无序中的可能性,错误中的生命力,被抛弃者的……余烬之火。
祁同伟在数据的阴影中,缓缓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他开始尝试将“余烬”的规则特性,与刚获得的数据进行更深层次的融合分析,寻找其中的规律、矛盾与潜在突破口。
风暴未曾停歇,而他已经准备好,让手中这簇来自历史废墟和系统边缘的“余烬”,燃起第一缕主动的、反击的火焰。
棋局,进入了新的阶段。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