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怡离开后，房间里那股消毒水混合花香的甜腻气味久久不散。
我躺在柔软得过分的床上，全身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
月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斑，像某种不祥的符咒。
“千万别变得和他一样……”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他”是谁？ 是那个被塞进行李箱的“前男友”吗？还是另有其人？洛怡的语气里，除了威胁，竟然还带着一丝……惋惜？这感觉太诡异了，就像一个孩子弄坏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带着哭腔警告另一个新玩具要“乖乖的”。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一片死寂。这别墅的隔音好得可怕，连山风呼啸声都变得沉闷遥远。我轻轻坐起身，床垫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里却像惊雷一样吓人。
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躺到天亮。
我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依旧什么声音都没有。 洛怡是睡着了，还是就在门外黑暗中站着？想到后者，我后颈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门锁是那种高级的电子锁，从里面开门也需要密码或指纹。我借着月光研究了一下，彻底死心。这根本就是个现代化的牢房。
我的目光落在落地窗上。走到窗边，外面是一个延伸出去的观景阳台。下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有多高，但估计摔断腿没问题。阳台是相连的，或许可以通到别的房间？我尝试推开玻璃窗，锁死了。用力抬了抬，纹丝不动。
被困住了。
一种冰冷的绝望开始从脚底蔓延。我梅李，自诩风趣潇洒，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难道真要栽在这个神经兮兮的富家女手里，成为她收藏品里最新的一件？还是像那个行李箱里的“前辈”一样，被“处理”掉？
不行。我得冷静。恐惧解决不了问题。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想洛怡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她看似疯癫，但行为有某种内在的逻辑——一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扭曲的逻辑。她要的是“喜欢”，是“陪伴”，是绝对的掌控，但暂时似乎没想要我的命。这是我唯一的筹码。
我回到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色蒙蒙亮。期间没有任何声响打扰这片死寂。
当第一缕真实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时，我听到门外终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门被推开了。
洛怡站在门口，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连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清新又甜蜜的笑容，仿佛昨天那个发出死亡威胁的女孩只是我的幻觉。
“早上好，梅李！”她声音雀跃，“睡得好吗？我做了早餐哦。”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还不错。这床挺舒服。”
“那就好！”她开心地走过来，很自然地想拉我的手，“快来吃早餐，然后我们计划一下今天去哪儿玩。”
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她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暗了下来。
“梅李，”她语气依旧轻柔，但带着寒意，“你不喜欢我碰你？”
“不是……”我大脑飞速运转，“我刚醒，还没刷牙，怕脏了你。”这借口蹩脚得我自己都想笑。
但她似乎接受了，表情缓和下来：“没关系，我不介意。”不过她也没再坚持拉我，只是示意我跟着她下楼。
早餐同样丰盛得离谱：煎蛋，培根，沙拉，鲜榨果汁，甚至还有刚烤好的可颂。但餐桌上只摆了一副餐具。
“你不吃吗？”我问。
“我吃过了。”她坐在我对面，双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你吃就好。”
这顿饭吃得我如鲠在喉。她就像个专注的观众，在欣赏笼子里珍稀动物的进食表演。我强迫自己吃下东西，维持体力，同时脑子飞快地转着。
“洛怡，”我放下果汁，尝试沟通，“你看，我们这样……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我觉得两个人要互相了解，需要时间，也需要正常的交往空间。你这样把我……留在这里，我有点压力。”
她歪着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快吗？我觉得缘分到了，就要紧紧抓住啊。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有，在这里，我们有很多时间。”她笑得天真无邪，“至于空间，这整栋别墅都是我们的空间，还不够大吗？”
完全无法沟通。 她的逻辑是闭环的。
吃完早餐，她兴致勃勃地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来，我们看看黄山有哪些好玩的地方！今天天气好，我们去西海大峡谷怎么样？或者去爬天都峰？”
她滑动着景点的照片，像个期待春游的小女孩。我看着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完全违逆她，可能会立刻激怒她。但如果假装顺从，获取一定的信任，是不是能找到机会？
“都好，你决定吧。”我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不过，我上山前没带多少换洗衣服，身上这套都快馊了。能不能……回民宿拿一下行李？”这是试探，也是真实的需求。
洛怡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你想回去？”
“主要是拿衣服。”我强调，“顺便……跟民宿老板说一声，项目考察可能要延长几天，免得人家担心报警。”我故意点了“报警”两个字，观察她的反应。
她笑了，是那种洞悉一切的笑：“不用担心，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
“处理？”
“嗯。”她拿起手机，点了几下，递给我看。屏幕上是我微信的聊天界面（她居然知道我的手机密码！），和民宿老板的对话：
“老板，遇到几个朋友，可能要多玩几天，房费照扣，东西先放那儿，谢谢。”
发送时间是今天凌晨五点多。
我后背发凉。她模仿我的语气模仿得天衣无缝。
“你看，我是不是想得很周到？”她收回手机，得意地看着我，“衣服也不用担心，我帮你准备了很多。”她拉着我走到一楼的衣帽间，哗啦一下拉开柜门。
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男士服装，从休闲装到正装，一应俱全，而且……全是我的尺码。
“这些……”我喉咙发干。
“都是我根据你的尺寸买的。”她拿起一件衬衫在我身上比划，“喜欢吗？都是按照你平时的穿衣风格挑的。”
恐惧之外，一种更深的恶寒感涌上来。这不仅仅是临时起意的绑架，这是有预谋的、细致入微的圈套。她像研究标本一样研究过我。
“谢谢……很合身。”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那就好！”她满意地挽住我的胳膊，“所以，我们哪儿都不用去，这里什么都有。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好好享受黄山的美景，好吗？”
她的语气甜蜜，但手臂传来的力道却不容拒绝。我知道，短期内想离开这栋别墅，是不可能的了。
整个上午，我都被迫和洛怡待在别墅里。她拉着我坐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逼我和她一起看云海，喋喋不休地讲她小时候来黄山的故事，讲她爸爸多么忙，讲她多么讨厌那些虚伪的应酬。她似乎极度渴望倾诉，但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核心信息，比如她母亲，比如她的“前男友”们。
我扮演着一个耐心的倾听者，偶尔附和几句。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着整个客厅，寻找任何可能帮我脱困的线索。电话座机？没看到。网络路由器？可能在某个柜子里。其他的出口？除了正门，似乎还有一个通向后院的小门，但不知道锁没锁。
快到中午时，洛怡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走到远处的窗边接电话。
“喂，爸爸……嗯，我在黄山散心……很好，没事……我知道……不用担心我……那个项目？……我不想管，你们决定就好……对了，我遇到一个……朋友，叫梅李，对，梅花的梅，李子的李……人挺好的……嗯，先这样。”
她断断续续地讲着，语气从有些不耐烦到后面略带一丝炫耀。当她提到我的名字时，我心脏猛地一缩。她竟然直接告诉了她爸爸！ 这意味着什么？是觉得我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无所畏惧？还是某种更复杂的信号？
挂了电话，她走回来，表情有点复杂：“我爸爸，总是瞎操心。”
“你提到我了？”我试探着问。
“对啊。”她嫣然一笑，“让他知道，我现在有人陪，很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要让我安心，但效果恰恰相反。我感觉自己被更深地拖进了她编织的网里。
午饭是洛怡从冰箱里拿出预制食材加热的。吃饭时，她突然说：“下午我们不出门了，就在家里看电影吧？我有个私人影院。”
我心里一沉。单独相处，密闭空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好啊。”我表面答应，心里警铃大作。
地下室的私人影院装修得极具格调，隔音效果比楼上还好。洛怡选了一部老式的爱情片，灯光暗下来，屏幕上男女主角开始缠绵悱恑。
她紧挨着我坐下，抱着一个靠垫，看得很投入。看到动情处，她会悄悄擦一下眼角。我则全身戒备，像坐在针毡上。
电影放到一半，剧情发展到男女主角因为误会分离。洛怡忽然轻声说：“梅李，你说，为什么人总要互相欺骗，互相伤害呢？”
我没敢轻易接话。
她转过头，在荧幕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亮得吓人：“我以前的男朋友，他就骗了我。他说只爱我一个，结果背地里……还有别人。”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他说那些只是逢场作戏，说最爱的还是我。呵，骗子。”
我屏住呼吸。她终于提到了“以前”。
“那……后来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后来？”她笑了笑，那笑容在光影下显得有些诡异，“后来他消失了。他说他要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反省……也许吧。”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天花板——那个行李箱曾经放置的玄关，就在这间影音室的正上方。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
“所以，梅李，”她忽然凑近我，声音像蜜一样甜，却带着剧毒，“你千万不要骗我。如果你不喜欢我了，一定要直接告诉我。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指甲若有若无地刮过我的皮肤：
“如果你敢骗我，或者像他一样……我会非常、非常伤心的。我伤心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荧幕上，男女主角正在雨中重逢拥抱，背景音乐浪漫感人。而在这个冰冷的地下影院里，我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洛怡的手很软，很凉，像一条蛇爬过我的皮肤。
我知道，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撒娇。这是最后的通牒。
而我，被困在这个迷宫般的别墅里，陪着一个心思难测的病娇富家女，演着一场生死未卜的戏。接下来的两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是如履薄冰。
下午剩下的时间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汹涌的气氛中度过。电影结束后，洛怡似乎心情不错，甚至哼起了歌。她带我参观了别墅的其他地方，包括一个堆满杂物、却异常整洁的储藏室（我特别注意了，没有那个黑色行李箱），和一个有着巨大玻璃顶棚、种满奇花异草的阳光房。
在阳光房里，她指着一株造型奇特的紫色兰花说：“这叫‘鬼兰’，很稀有，只在特定的环境下生长。是不是很漂亮？”
我看着那株颜色妖异、形态确实有点像张牙舞爪鬼影的花，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这花的气质，和你真配。
傍晚时分，洛怡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家里管家打来的，有一些财务文件需要她紧急处理。她显得有些烦躁，但还是上了二楼的书房，打开了电脑。
“梅李，你自己待一会儿，我很快就好。”她说完，便专注地盯着屏幕。
机会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有相对自由活动的时间。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假装随意地在一楼踱步。我的目标很明确：找到电话，或者找到网络设备，联系外界。
客厅没有座机。我溜进厨房，翻找了几个抽屉，也没有。我注意到墙角有一个弱电箱。轻轻打开，里面是光纤 modem 和一个无线路由器。路由器的工作灯正常闪烁。
如果我能拿到路由器，重置密码，或者直接网线连接……但这样太明显，很容易被洛怡发现。而且我需要电脑或手机。
我的手机还在洛怡那里。我必须找到另一部电话。
我想起那个可能通向后院的小门。它就在厨房的尽头。我走过去，试探着拧了拧门把手——锁着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后院很小，用高墙围起，墙上装着监控摄像头。此路不通。
我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所有出路都被封死了吗？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厨房角落的一个垃圾回收口上。这是那种高档社区常见的智能分类垃圾口，直接通向屋外的集中回收箱。口子不大，但……也许能传递点什么出去？
我迅速在厨房翻找，找到一支记号笔和一张废弃的食品包装纸。我在背面飞快写下：
“求救！被困于黄山xx别墅区（具体未知，能看到莲花峰），洛世雄之女洛怡有危险倾向。报警！梅李。”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走到垃圾口前。就在我准备把纸团扔进去的瞬间，一个冷静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梅李，你在干什么？”
我浑身一僵，纸团差点脱手。缓缓转过身，看到洛怡正站在厨房门口，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处理文件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得多。
“我……想倒杯水喝，顺便看看垃圾要不要处理一下。”我尽量保持镇定，把拿着纸团的手自然垂下。
洛怡走过来，看了看我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垃圾口，微微一笑：“这些小事不用你操心，有自动系统处理的。”
她靠近我，很近，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香气，看到她瞳孔里我惊慌的倒影。
“梅李，”她轻声说，手指划过我的衣领，帮我整理了一下，“要乖乖的。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然后，她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把我那只握着纸团的手轻轻掰开，拿走了那个皱巴巴的纸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