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烛火通明,将御案前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身影拉得悠长。空气中弥漫着松香和一种无形的压力。叛乱虽暂平,但后续的波澜才刚掀起。
武则天将一份狄仁杰关于密信调查的初步奏报放下,指尖揉了揉眉心,目光投向侍立一旁的上官婉儿:“婉儿,山东那边,尤其是孔家,还有天下那些自诩清流的文人墨客,对日前之事,有何议论?”
她问得平静,但上官婉儿深知此事关乎统治的“道统”与“正统”之争。山东士族,尤其是孔家,代表着天下文脉与儒家礼法的风向标,他们的态度,直接影响着士林舆论。
上官婉儿微微躬身,语调清晰而沉稳:“回圣人,通过各地‘暗桩’收集的信息来看,山东士族反应不一。孔家保持缄默,未有任何公开表态,但其门下弟子、姻亲故旧中,已有不少人在私塾、文会中引经据典,暗讽‘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将宫变归咎于……阴阳失序,乾坤颠倒。”
她顿了顿,继续道:“此外,一些江南文社流传出新的诗赋,用词隐晦,但多借古讽今,提及吕后、贾南风等事。还有人在私下议论,说‘天降玄尸’乃不祥之兆,非但不是祥瑞,反而是上古恶灵现世,与……与女主当国互为印证,恐引更大灾祸。”她小心地避开了“始皇”的具体称谓,用了“玄尸”这个更带贬义的代称。
武则天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愈发冰冷。她知道,这些读书人杀人不用刀,笔杆子摇动起来,比千军万马更难对付。“继续留意,尤其是孔家核心人物的动向。他们可以沉默,但不能在沉默中煽风点火。若有确凿证据,哪个大儒门下弟子公然散布逆言,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奴婢明白。”上官婉儿应道,这意味着“暗桩”需要对某些目标进行更深入的渗透和监控,必要时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收集罪证。
“还有,”武则天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朝堂上那些衣冠楚楚的诸公,回到自家府邸,关起门来,又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上官婉儿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整理好的密报:“根据对几位重点官员府邸的监控,‘暗桩’回报如下:礼部尚书崔呈秀,昨夜在其别院宴请三位门生,席间曾长吁短叹,言及‘礼崩乐坏’,担忧‘圣人之道不存’,但对宫变本身,未敢深谈。户部侍郎李某,前日曾秘密会见来自其老家潞州的族亲,谈话内容涉及大量田亩、钱帛,似在转移家产,行为可疑。另有数位御史,近日私下往来频繁,虽未监测到具体密谋,但其动向异常,已加派人手紧盯。”
这些信息琐碎,却拼凑出朝堂百官在公开场合之下的另一幅面孔——惶恐、观望、甚至暗中准备退路或图谋不轨。
武则天冷哼一声:“一群蠹虫!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国难临头,想的却是自身那点私利!”她顿了顿,语气森然,“给朕盯紧了,看看谁最先跳出来。尤其是与李唐旧部牵扯深的,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说到李唐势力,上官婉儿神色更加凝重:“关于李唐宗室及各侯府、王府,明面上的活动,‘暗桩’回报如下:宋王李成器近日深居简出,称病不朝,但府中采买如常,未见异常。申国公李抟则连日来忙于操办其母寿辰,广发请柬,宴请宾客,看似一切正常,合乎礼制。另有几位郡王、侯爷,或闭门读书,或出城游猎,表面上看,皆是无心政事,安享富贵之态。”
她补充道:“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几乎所有李唐宗室及关联勋贵府邸,近期与寺庙、道观的往来明显增多,布施金额远超往常,尤其是与几位号称能‘占卜吉凶’、‘驱邪避祸’的僧道过从甚密。此外,他们府中子弟参与各类诗会、马球会的频率也增加了,交往对象多为一些不得志的文人或军中低级官佐。”
明面上,这些活动无可指摘,甚至是宗室勋贵应有的生活方式。但在这敏感时刻,如此“正常”反而显得刻意。频繁的宗教活动和看似寻常的社交,很可能是在掩饰真正的意图,或者本身就是传递信息的掩护。
武则天听完,久久不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划动着。山东士族的非议,朝堂官员的私下盘算,李唐宗室看似平静下的暗流……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共识:她的皇位,在许多人心中,依旧不稳。
“看来,朕还是太仁慈了。”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渗骨的寒意,“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看向上官婉儿:“告诉下面的人,眼睛再亮一些,耳朵再长一些。朕要知道,那些寺庙道观里,他们到底在求什么?那些诗会马球场上,他们又在密谋什么!”
“是!”上官婉儿肃然应命。
情报如同丝丝缕缕的蛛网,从帝国的四面八方汇聚到这座宫殿,勾勒出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暗流。武则天坐在网中央,冷静地审视着每一条信息的价值,计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落下棋子。清洗,需要证据,而“暗桩”就是她搜集证据最隐秘的眼睛和耳朵。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