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山风骤起,吹得林海发出鬼哭般的呼啸。
傅司寒抱着沈清棠,一步一步踏上通往主峰的古老石阶。
他的步伐沉稳得可怕,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具被设定了终极目标的精密机器。
每向上一步,他左手腕间那道与沈清棠同源的缠枝纹路,就灼烫一分,那痛楚像是要将他的骨头烙穿,却又诡异地成为他前行的唯一动力。
他怀里的女人轻得像一片羽毛,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山间的烈风吹散。
可她却忽然睁开了眼,仰头望着被乌云遮蔽的夜空,执着地寻找着星辰的微光。
“寒,”她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却清晰地钻入他耳中,“你说……如果我们没有相遇,你现在会在哪里?”
这问题像一根淬毒的冰针,扎进傅司寒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闭嘴,不准胡说。”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双脚并未走在寻常的登山道上,而是沿着一条几乎被尘土与落叶完全掩埋的古祭路线,精准地、不可逆转地前行。
那是七日前,沈清棠在深夜独自上山,以心头精血一滴滴绘制出的地脉轨迹,此刻正被她藏在袖中的“引劫香”悄然唤醒,无声地指引着他走向既定的终点。
终于,嶙峋的主峰祭坛在望。
那是一座由巨大黑石垒砌的平台,孤零零地悬于山巅,仿佛自亘古以来便在此处,等待着一场盛大的献祭。
登顶的瞬间,沈清棠忽然剧烈地呛咳起来,一滴殷红的血珠,精准无比地溅落在傅司寒的衣襟上,瞬间洇开一朵小小的、妖异的血花。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虚弱地靠在他胸膛上喘息,实则借着这短暂的接触,将最后一缕“断忆草”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渡入了他的鼻息。
此草霸道至极,这一次,她用的不是抹除记忆的剂量,而是封锁未来三天内,他所有可能产生的悔意、动摇与迟疑。
她要他成为一柄最锋利、最纯粹、绝不回头的刀。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水光潋滟,盛满了令人心碎的依恋与脆弱。
“如果我说,我不想死了……你会不会很高兴?”
傅司寒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双因痛苦和迷惘而猩红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他几乎失控地收紧手臂,将她死死箍在怀里,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当然会!只要你活着,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嗯。”沈清棠微笑着,轻轻点头,将脸埋入他的颈窝,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
可她心底的声音,却冰冷如霜:真好骗。
可我已经不想活了,我要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规则制定者,为我陪葬。
下一秒,异变陡生!
祭坛中央,那九盏早已熄灭了千百年的青铜魂灯,竟在同一时刻“轰”地一声,无风自燃!
幽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幅诡异的逆转星图。
沈清棠猛地从傅司寒怀中挣脱,仿佛被那火焰赋予了新的力量,赤着脚,一步步走向阵法之心。
她的背影决绝而孤寂,每一步都踏在星图的关键节点上。
她抬起右手,纤细的指尖在左手掌心狠狠一划,鲜血奔涌而出。
她竟以自己的血为墨,在身前的虚空中飞速绘制着一道繁复到极致的血色符文!
“清棠!”傅司寒猛然惊觉不对,那股被强行压下的不安终于冲破了“断忆草”的压制,化为滔天恐慌。
他怒吼着冲上前,想将她从那不祥的阵法中拉回来。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角的刹那,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轰然爆发,将他狠狠弹开!
“噗——”
共生血契发出了尖锐到极致的共鸣,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各自喷出一口鲜血。
沈清棠缓缓回过头,嘴角还挂着血丝,脸色苍白如纸,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看着被弹倒在地,满眼痛苦与不敢置信的傅司寒,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你说过,愿意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现在,帮我完成最后一件事——拿起那把刀,刺进我的心口。”
“不可能!”傅司寒嘶声咆哮,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我宁可毁契自杀,也绝不会伤你分毫!”
“是吗?”沈清棠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残忍的怜悯,“那你试试看……毁掉这逆命血契之后,你还能活几秒?”
在她说话的同时,她的左眼“命数眼”已然全力开启!
在她的视野里,代表自己寿命的那根淡金色丝线,已经缩短到了几乎看不见的尽头。
而傅司寒头顶那根原本粗壮坚韧的命线,正因为刚刚那句“毁契自杀”的念头,开始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龟裂!
她等不起了!
她立刻催动体内由续命莲子榨出的最后一丝命数之力,精准地锁定了这场“第三劫”的核心节点——当“至亲之刃”落下,以爱为祭,以身为鞘,焚契大阵才能引爆她体内所有轮回命壳积攒的怨力,从而彻底瓦解那个禁锢了她生生世世的承渊体系!
她故意踉跄一步,仿佛站立不稳,柔弱无骨的身体直直跌向插在阵法中心、作为阵眼的一柄短刺——“同心刺”。
那锋刃闪着幽光,正对她的心脏!
与此同时,她猛地咬破舌根,用一枚藏在齿间的极细银针,逼出一口蕴含着“启劫咒”的精血,朝着四方喷洒而出!
“以我残魂,祭告天地!启!”
刹那间,风云变色,雷霆震怒!
整个主峰祭坛上空,虚空寸寸裂开,无数晶莹剔透的水晶棺虚影从中浮现,密密麻麻地悬浮在夜空中,齐齐发出剧烈的震颤,仿佛在为她们的“主魂”即将到来的解脱而欢呼!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照见她立于幽蓝烈焰的边缘,破碎的裙袂在狂风中猎猎飞扬,宛如一位从神话中归来的复仇神只。
她看着那个双目赤红、正不顾一切疯狂扑来的傅司寒,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语无声:“别过来……这一世,我不需要被救赎。”
就在他与她仅有一步之遥时,沈清棠闭上眼,毅然决然地纵身向后,朝着那柄致命的“同心刺”倒去!
“不——!”
千钧一发之际,傅司寒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他没有去拉她,而是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扑上前,双手死死握住了那柄冰冷的“同心刺”的刀柄!
他用尽全身力气,在沈清棠的身体落下之前,狠狠地将那柄短刺……完全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前襟。
他反手将因这惊天逆转而错愕不已的她,紧紧地、紧紧地搂入怀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嘶吼:“要死一起死!契约说了同生共死——我偏要让你……给我好好地活着!”
血光冲天!
被至爱之人的鲜血与执念同时浇灌,逆命血契终于被催发到了极致,爆发出堪比曜日的耀眼金芒!
光芒中,傅司寒的身躯在飞速消散,而沈清棠的身体,却在他怀抱里缓缓变得透明。
她最后一句轻得像叹息的话语,飘散在风中,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解脱。
“傻子……这才是我……要的结局。”
金光散尽,风声渐息,夜色重归死寂。
空旷的祭坛之上,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唯余两道交织成环的血痕,深深地沁入了古老的石缝之中,似是誓言,又似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