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曦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冷清地洒落在死寂的祭坛上。
那两道交织成环的血痕,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仿佛活物般死死缠绕着古老的石缝。
那柄被傅司寒亲手刺入自己胸膛的“同心刺”,此刻却完好无损地倒插在祭坛中心,深深嵌入坚硬的黑石,只余刀柄在外,上面还挂着一角被烈焰燎过、却未燃尽的衣角。
傅司寒跪坐在原地,双臂依然维持着环抱的姿势,可怀中却空空如也。
她最后的身影,就在那刺目的金光中,在他眼前,化作亿万光点,一寸寸变得透明,最终如最绚烂的泡影般破碎、消散。
灰飞烟灭。
风中似乎还萦绕着一缕极淡的香气,是他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引魂香”余味。
他猛地抽动鼻翼,想要捕捉那最后的痕迹,却只吸入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
他死了吗?
傅司寒缓缓低下头,颤抖的指尖抚上自己的心口。
那处本该是贯穿心脏的致命伤口,此刻却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红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更诡异的是,他左手腕间那道赤红色的缠枝纹路,非但没有随着契约的终结而消失,反而像是活了过来,彻底渗入皮肉筋骨,化作一道微微起伏的血色脉络,与他的心跳同频共振。
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他活着。她死了。
这个认知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
一股混杂着暴戾、绝望与无尽悔恨的疯狂情绪,自心底轰然炸开!
“啊——!”
他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声波震得山石簌簌作响。
他猛然抬头,猩红的双目死死盯住远处山巅那块残破的古碑——昨夜被他鲜血染红的碑面上,那些他看不懂的古老符文,竟在一片片地自行剥落,露出底下崭新深刻的字迹!
与此同时,在他的识海最深处,一片混沌的黑暗里。
沈清棠并未如他所想,真正消散于天地。
她的魂光,依托着“逆命血契”被至爱执念催发到极致的最后一瞬,强行逆转了能量流向,如一道金色的游丝,悍然钻入了傅司寒的心神识海!
她在他潜意识的最底层,以自己残存的魂力,构筑起一方微型的精神空间。
那空间……竟与她前世被囚禁的冰窟水晶棺一模一样。
只是棺内空无一物,唯有一缕凝而不散的魂光,以及一枚悬浮在中央、沾染着血迹的银针。
她成功了。
以自身为饵,以他为舟,瞒天过海,假死脱身。
傅司寒的每一次呼吸,都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机顺着那道已融入骨血的血契纹路,渡入她的魂光之中,勉强维持着她不至于彻底消散。
她像一株最顽强的寄生藤,将自己的根,扎进了他最深邃的生命本源里。
她能感觉到他此刻滔天的悲恸与恨意。
很好。
她需要的不是一个为她殉情、沉溺于悲伤的懦夫,而是一个能为她复仇、踏碎诸神的疯子。
沈清棠将意识缓缓沉入,模拟出最逼真的梦境波动,开始悄无声息地篡改他识海中关于昨夜的最后记忆片段——不是她决绝地扑向刀锋,而是他拼死扑救,却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被那冲天而起的阵法金光彻底吞噬、化为齑粉。
唯有如此,他才会痛,才会恨,才会将所有的罪责归于那个高高在上的“承渊体系”,不顾一切地替她走完这最后一步棋。
就在这时,山下基地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天际,骤然响起!
三支身着古式黑袍、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的小队,如鬼魅般突破了外围最严密的防线,他们手中高举着一道刻有“清罪”二字的令牌,口中以一种古怪的音节宣称:“奉承渊之命,诛杀叛契者傅司寒,净化祭坛!”
瞬间的外部刺激,让傅司寒从崩溃的边缘猛然清醒。
他眼中血色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扫了一眼腕间战术终端传来的实时监控画面——那些人腰间佩戴的徽记,是一枚交错的锁链,与他曾在沈清棠留下的古籍残页上见过的“承渊执法使”图样,一模一样!
他们来了。
傅司寒没有呼叫任何援军,更没有启动基地的最高防御预案。
他只是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祭坛旁被他用来存放紧急物资的武器箱,从最底层取出一把从未启用的仪式匕首——那是一柄造型古朴的仪式匕首,刀柄上雕刻着与那块山巅残碑同源的神秘符文。
就在他冰冷的手掌握住刀柄的刹那,耳边,或者说脑海深处,忽然响起一个极轻、极缥缈的呢喃:
“……别让他们碰祭坛……灰烬里,有东西。”
那声音!
熟悉得让他心脏骤然一缩,却又遥远得仿佛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傅司寒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即,一抹淬了毒般的冷笑浮现在他唇角:“你还敢说话?”
他以为是自己悲伤过度产生的幻听。
但他握着匕首的手,却下意识地一转,放弃了下山的念头,反而踏着那两道交织的血痕,重返祭坛之顶。
他要守着她的“骨灰”。
识海中,沈清棠暗暗松了口气。
她借着傅司寒的五感,将外界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命数眼”右眼,即便只剩魂体,依然能勉强催动。
在她眼中,那名冲在最前面的执法使首领,其命线末端赫然呈现出一道刺目的“献祭”红痕,并且正与祭坛地底深处的某个能量节点,发生着诡异的共振。
这些人,是来完成最后的献祭,彻底激活祭坛,引出“下一任容器”的!
沈清棠立刻调动自己仅存的一丝意志,在傅司寒迈出下一步时,于他的感官中释放了一道微弱到极致的幻触。
就是这一瞬的干扰,让傅司寒的左脚落地时,比预想中重了三分;而右脚,则微不可察地在地面上拖行了半寸。
恰恰,踩中了她七日前以心头血在石板夹缝中绘制的最后一笔地脉隐纹!
刹那间,异变再生!
祭坛边缘的一处裂隙中,“轰”地一声喷出一股幽蓝色的火焰,如毒蛇般精准地卷向最先踏上石阶的两名执法使!
凄厉的惨叫声中,那两人连反抗都来不及,就在火焰中被瞬间焚为白骨。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幽蓝的火焰里,竟浮现出两张扭曲痛苦的人脸,齐声发出尖锐的哀嚎:“违契者……永堕轮回!”
这惊悚的一幕,让后续的执法使们骇然后退。
傅司寒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没有后退,反而像是明白了什么,抓起地上被弹飞的一面防爆盾,猛地一脚踹向自己刚刚落脚的位置!
“轰隆!”
石板翻转,一个通往地底的幽深密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位置,正是沈清棠的幻触所引导的最终落点。
密道深处,阴冷潮湿。
数百枚晶莹剔透的空白“命壳胚胎”,被封存在特制的冰晶之中,如同某种等待孵化的虫卵,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密室中央的石台上,静静地放着一本以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古籍——《承渊录·终篇》。
傅司寒大步上前,翻开扉页,一行以鲜血写就的字迹,狠狠刺入他的眼中:
“第五十四代候选者培育计划,正式启动。”
原来如此。
傅司寒盯着那行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冰冷,在空旷的密室中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原来……你们等的从来不是她……只是下一个,能被你们操控的容器。”
他抬手,从墙壁上取下火把,眼中杀意毕现,正欲将这里的一切付之一炬。
“烧了它,但留一页。”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清晰,且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傅司寒举着火把的动作顿住了。
他鬼使神差地听从了指令,飞速将那本《承渊录》翻到最后一章。
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从书页的夹层中,悄然滑落。
照片上,是一对温婉美丽的年轻夫妇,正幸福地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而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祭司袍、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他手中展开的卷轴上,赫然绘制着“逆命血契”的初始模板!
那对夫妇……是沈清棠早已逝去的父母!
傅司寒缓缓俯身,将那张照片珍而重之地拾起,收入怀中,他摩挲着照片上婴儿稚嫩的脸庞,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你说得对……这一世,他们欠你的,我来讨。”
“轮到我,来算计他们了。”
而在他广阔无垠的识海深处,沈清棠的魂光因他这句誓言而微微震颤。
她残存的“命数眼”深处,一行全新的金色小字,缓缓浮现:
【契已转主,宿命易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