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策睁开眼时,最先感觉到的是疼。
全身都疼,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皮肤灼热得像要烧起来。高烧的后遗症还在,视线模糊,耳鸣不止。
他花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一辆行驶的马车里。身下铺着厚厚的皮毛,车厢里弥漫着药味,还有……血腥味。
“将……将军?”守在旁边的赵莽声音都在抖,“您、您醒了?!”
李玄策想开口,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音。赵莽赶紧递水过来,他喝了几口,才哑着嗓子问:“到……哪儿了?”
“京城外三十里,再有一个时辰就能进城。”赵莽眼睛通红,“您昏迷了十二天,烧退下去又烧起来,好几次我们都以为……”
“炎髓呢?”李玄策打断他。
“在!玉盒贴身收着,一根毛都没少!”赵莽急忙从怀里掏出玉盒,打开让他看。
三块赤红如血的晶体静静躺在丝绒垫上。李玄策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问别的:“兄弟们……还剩多少?”
赵莽低下头:“进谷三十人,出来时算上您……还剩七个。路上又没了两个,现在……连我在内,五个。”
李玄策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三十个人,只剩五个。二十五个年轻的生命,留在了那座火焰山里。
“抚恤金……”他声音发涩,“按王妃说的,一人五百两。从我私库里出,不够的去镇北侯府支。家里有老小的,以后侯府养着。”
“是……”赵莽抹了把脸,“将军,您先别想这些,养好身体要紧。王妃在温泉庄子等您,说您醒了第一时间过去——”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急停!
拉车的马发出惊恐的嘶鸣,车厢剧烈晃动。赵莽第一时间护住李玄策,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车外传来兵刃出鞘的声音,然后是侍卫的怒吼:“有埋伏!保护将军!”
箭矢破空声、惨叫声、马匹倒地的闷响混成一片。李玄策强撑起身,从车窗缝隙往外看——官道两旁的树林里冲出至少三十个黑衣人,手持弩箭,正朝车队疯狂射击!
他们这支队伍本就伤亡惨重,剩下的侍卫不到十人,瞬间就被压制!
“是冲着炎髓来的。”李玄策眼神一冷,“赵莽,你带着玉盒从后面走,我拖住他们。”
“不行!”赵莽急道,“您这身体——”
“这是军令!”李玄策从榻下抽出自己的长弓——虽然虚弱得手都在抖,但握弓的姿势依旧稳当,“炎髓必须送到王妃手里。快走!”
赵莽咬牙,将玉盒塞进怀里,掀开后车厢板就要跳车。就在这时,一支弩箭穿透车厢壁,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
“来不及了!”李玄策已经张弓搭箭——箭囊里只剩三支普通箭矢,但他眼神锐利如鹰,哪怕高烧未退,手臂不稳,这一箭依旧精准射穿了远处一个弩手的喉咙!
“将军小心!”
一个黑衣人突破侍卫防线,挥刀砍向车厢!李玄策弃弓拔剑,剑光一闪,那黑衣人脖颈喷血倒下。但这一用力,他胸口剧痛,眼前发黑,差点栽倒。
“将军!”赵莽扶住他。
“走……”李玄策吐出一口血沫,“不然……都走不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官道另一头突然响起密集的马蹄声!
一队黑甲骑兵如旋风般冲来,为首之人玄衣墨袍,面容冷峻,正是墨临渊!
“是王爷!”赵莽狂喜。
墨临渊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战况。他没有任何废话,长剑出鞘,直冲黑衣人群!他身后的骑兵训练有素,瞬间分成两队,一队护住李玄策的马车,一队跟着墨临渊冲杀。
战斗在顷刻间逆转。
黑衣人虽然凶悍,但面对墨临渊带来的精锐骑兵,根本不堪一击。半刻钟后,三十多个黑衣人全部伏诛,只剩下两个活口被卸了下巴按在地上。
墨临渊跳下马,快步走到马车前,掀开车帘。当他看到李玄策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却还握着剑的样子时,眉头紧锁:“逞什么能?”
“不逞能……炎髓就没了……”李玄策扯出个难看的笑,“王爷……您回来得……真及时……”
“少废话。”墨临渊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脸色更沉,“伤成这样还敢动手,嫌命长?”
“王妃……在庄子等您……”李清策喘着气,“炎髓……交给您了……”
赵莽连忙递上玉盒。墨临渊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收好,然后对身后的亲卫道:“护送镇北侯世子去温泉庄子,让谢大夫全力救治。这两个活口带走审问。”
“是!”
安排完这些,墨临渊才翻身上马,看向京城方向。他比原定计划早一天回来,是因为路上收到消息——苏清栀去了北境。
那个不要命的女人,明知是陷阱还敢往里跳。
“王爷,”亲卫统领过来禀报,“审出来了,这些人是杨承安旧部,奉命截杀世子抢夺炎髓。但他们还说……京城里有人接应。”
“谁?”
“他们不知道,只说接头地点在城西土地庙,暗号是‘月圆取髓’。”
月圆?墨临渊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十三,还有两天就是月圆之夜。而催灵术,正需要月圆之夜的太阴之气。
“去土地庙埋伏。”他冷声道,“本王倒要看看,是谁敢在这时候伸手。”
“那王妃那边……”
“她还没回来。”墨临渊握紧缰绳,“派人去北境方向接应,一旦发现她的车队,立刻护送来庄子。”
“是!”
队伍分头行动。墨临渊带着几个亲卫,押着两个活口,直奔温泉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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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苏清栀的车队还在赶路。
阿依娜的伤势稳住了,但人一直没醒。玄真子情况更糟,老道气息越来越弱,全靠苏清栀用金针吊着命。
“王妃,前面就是平阳镇,要不要歇歇?”墨十七担忧地看着她——苏清栀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眼下乌青一片。
“不歇。”苏清栀给玄真子换完药,又检查阿依娜的脉搏,“平阳镇有王府的暗桩,去那里换马,补充药材。我们必须在明天日落前赶到庄子。”
“可是您的身体——”
“我撑得住。”苏清栀撩开车帘,看向窗外飞驰的景物,“王爷应该已经回京了,世子也可能醒了。催灵术不能再拖。”
她掏出冰髓髓核,乳白色的晶体在掌心散发着温润的光。四味主药齐了,剩下的八味辅药,玄真子说过王府库房里有六味,还有两味……
“墨十七,飞鸽传书给庄子,问谢大夫辅药准备得如何。特别问‘龙血晶碎片’和‘往生花根茎’的处理进度。”
“是。”
信鸽扑棱棱飞走。苏清栀靠在车厢壁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墨临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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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庄子。
谢怀瑾收到飞鸽传书时,正在药房里忙碌。永宁公主在一旁帮忙记录药材性状,两人都熬得眼睛通红。
“王妃问辅药进度。”谢怀瑾看完信,对公主说,“龙血晶碎片已经研磨成粉,往生花根茎炮制完成,其他六味也都准备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玄真子道长列的那张清单里,有一味‘月华露’。”谢怀瑾皱眉,“这药需要收集月圆之夜子时的无根水,在月光下曝露七日才能得。可王妃他们明天就回来,来不及了。”
永宁公主想了想:“庄子里有之前收集的吗?”
“有是有,但存量不多,只够一次用量。”谢怀瑾叹气,“催灵术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若失败,这些药材全废。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正说着,外面传来马蹄声。两人出去一看,是墨临渊带着李玄策的车队到了。
“王爷!”永宁公主惊喜地迎上去。
墨临渊跳下马,先去看了一眼昏迷的李玄策,确认谢怀瑾能处理后,才问:“清栀还没回来?”
“信上说最晚明晚到。”永宁公主担忧道,“王爷,您受伤了?”
“皮肉伤。”墨临渊摆摆手,看向谢怀瑾,“药材准备得如何?”
谢怀瑾如实汇报。听到“月华露”只有一次用量时,墨临渊沉默片刻:“本王想办法。”
“王爷有何办法?”
“月华露既是月圆之夜的产物,本王便去借月。”墨临渊说得平静,“少林方丈曾教过一门引月华入药的秘法,只是需要修为深厚者以自身为媒介。本王可以试试。”
谢怀瑾大惊:“不可!那秘法极损元气,您身上还有伤——”
“所以才要试。”墨临渊打断他,“清栀拼了命带回冰髓,世子差点死在火焰山,阿依娜和道长生死未卜。本王这点伤,算什么。”
他转身朝药房走去:“准备吧。等清栀回来,立刻开始。”
永宁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这些人都疯了。
为了那一线生机,全都疯了。
但也许……正因为疯,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