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里,林墨墨始终留在冰冷安静的病房深处,接受着似乎永无止境的治疗。
她的父母偶有出现,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踏入病房,带来的不是关切,而是压抑不住的不满和指责。
林墨墨对此毫无反应,甚至吝啬于给他们一个眼神,只是沉默地闭着眼或望向别处,将他们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叶晓月隐约听说,那对父母似乎在忙着培养另一个女孩,这消息像根细刺,扎在她心头,为林墨墨感到更深的不平。
叶晓月依旧每天放学就直奔医院。
她推开那扇熟悉的病房门,看到的林墨墨却一日比一日更萎靡。
原本就苍白的脸庞几乎失去了所有生气,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偶尔清醒,也只是费力地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神涣散无光,连说话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这天放学,叶晓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教室,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肩膀便被轻轻拍了一下。
是佘佳怡,她带着关切凑近:“咋了,小叶子,这几天看你一直闷闷不乐的,魂不守舍的,又因为谁啊?”
叶晓月抬起头,眼底浓重的落寞和担忧根本掩饰不住,声音轻飘飘的,像被风吹散的柳絮:“……墨墨。”
佘佳怡明显愣了一下,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迟疑道:“是……林墨墨?
叶晓月点了点头。
“她怎么了?之前……你们是怎么玩到一起的?”佘佳怡追问道,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她记得叶晓月和林墨墨似乎并不算特别亲密。
叶晓月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林墨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微弱起伏的胸膛、冰冷的指尖瞬间占据了她整个脑海。
她喉咙发紧,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她……住院了……”
“什么?!”佘佳怡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引得周围同学侧目,她连忙捂住嘴,眼睛里瞬间盛满了震惊和错愕,“住院?这么严重?”
叶晓月疲惫地点头,想压下翻涌的情绪,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悲伤和无力感,清晰地写在她憔悴的脸上和低垂的眼眸里。
佘佳怡看着她这副模样,沉默了几秒,像是下了决心,语气认真地说:“要不……我和安逸陪你一起去看看她吧?多几个人,她会不会高兴点?”
叶晓月看着佘佳怡真诚的目光,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好。”
放学后,三人匆匆赶往医院。
一路上,叶晓月感觉自己手心一片冰凉黏腻,攥得紧紧的。
她心里矛盾极了,既迫切地想见到林墨墨,给她一点陪伴,又恐惧于看到她比昨天更加虚弱不堪的样子。
脚步仿佛灌了铅,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迟疑。
推开那扇熟悉的单人病房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药味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林墨墨正静静躺在病床上,嘴唇干瘪发白,毫无血色。
手背上埋着留置针,透明的输液管连接着挂在一旁的点滴瓶。
透明的吸氧管依旧盘踞在她的鼻翼下,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浅而费力。
午后难得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在她身上,本该带来暖意,此刻却只将她惨白的面容和瘦弱的身体衬得更加单薄易碎,仿佛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片。
林墨墨似乎被开门的动静惊扰,极其缓慢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失去眼镜的辅助,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晃动的光影和模糊的人形轮廓。
然而,她还是凭着那份熟悉的气息和脚步声,认出了来人:“你来了?”
“嗯。”
叶晓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平静,“我还带了……安逸和佘佳怡来看你。”
林墨墨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在佘佳怡和安逸的方向移动了一下,眼神依旧空洞,似乎未能完全聚焦。
她极其轻微地抬了抬搭在被子上的手,示意旁边的椅子,动作迟缓得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
手腕轻轻晃动间,留置针贴膜下的皮肤也跟着绷紧,看得叶晓月心头一紧,呼吸都窒了一下。
“都坐吧。”林墨墨的声音微弱得几乎散在空气里。
佘佳怡和安逸连忙在床边的两张椅子上轻轻坐下,生怕弄出太大动静。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
叶晓月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翻滚着关切、心疼、慰藉,却又觉得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带着轻颤的深呼吸。
打破沉默的,依旧是林墨墨。
她的目光毫无焦点地飘向天花板,声音空洞得像穿透了一层薄雾:“谢谢你们还愿意来看我……”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积攒着说话的力气,“我以为真的要这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去了……”
“别这样说……别这样说……”叶晓月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了,眼眶瞬间涨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急切地打断林墨墨,俯身紧紧握住那只露在被子外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它。
林墨墨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眼底那片灰暗的疲惫更深了,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释然:“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不会的!我等你……我等你出院!”
叶晓月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仿佛这样大声宣告,就能对抗那冰冷的现实,就能把眼前的人牢牢留住。
林墨墨的目光缓缓转向叶晓月,那眼神里有无奈,有怜悯,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疲惫。
“别等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叶晓月心上,“医生说……可能就是……这么几天了……”
林墨墨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平静地说了出来,“而且我停了一直吃的药……”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猝不及防地狠狠捅进叶晓月的胸口,让她瞬间感觉呼吸停滞,心脏痛得蜷缩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吃药?!”叶晓月的声音无法控制地带上了浓重的哭腔,握住林墨墨的手指尖都在剧烈地发抖。
“吃不吃都一样了……”林墨墨的语气平淡得近乎诡异,仿佛在述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吃了很久也没什么用了所以就放弃吧……”
那语气里没有抱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巨大的、耗尽了所有气力后的疲惫和漠然。
叶晓月看着林墨墨这副心如死灰、放弃挣扎的模样,只觉得心脏被堵得死死的,又疼又涩,酸楚和无力感汹涌地冲击着她。
她用力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完全决堤,哽咽着承诺:“我每天来陪你……好不好?”
林墨墨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光是刚才那番对话就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精力。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眼睑下投出两片脆弱的阴影。
过了许久,才从唇齿间溢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两个字,带着一种无所谓的疲惫:“随便你……”
离开病房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城市灯火映照着冰冷的病房窗户。
三人沉默地走在空旷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只有脚步声在回响。
佘佳怡终于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叶晓月的胳膊,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困惑:“晓月,她……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叶晓月停下脚步,一直强忍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用手背胡乱抹了一下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悲恸:“她快离开了……”
“离开?”佘佳怡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随即又猛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满是惊骇,“你的意思是……她……她要……死了?!”旁边的安逸也同样惊得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
叶晓月用力地点了点头。
“啊……”佘佳怡和安逸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冲击和难以置信。
半晌,安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地问道:“她……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叶晓月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泪眼模糊地望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硬生生挖空了一大块,寒风呼呼地往里灌。
“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这几个沉重如铅的字,死死地堵在她的喉咙里,终究没能说出口。
这份沉重的真相,如同压在林墨墨身上的病魔,也重重地压在她自己的心上,沉甸甸地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