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峪一场堪称奇迹的小胜,如同在沉闷压抑的凉州投入一块炽热的火炭,瞬间点燃了“护田乡勇”乃至许多百姓心中压抑已久的血性与希望。
缴获的战马、弯刀虽不多,却如同最鲜亮的战旗,证明了那些凶悍的匪寇并非不可战胜!
王府的声望,尤其是那位“傻王爷”身上笼罩的神秘光环,愈发引人遐思。
刘伯趁热打铁,一边厚葬抚恤伤亡乡勇,重赏有功之人,将缴获的武器马匹优先装备给表现最突出的队伍;一边更加紧了对各田庄联防体系的构筑和操练。
他甚至暗中派人,将野狼峪之战的消息稍加渲染,悄悄散播出去,既为提振民心,也为震慑那些可能还在窥伺的匪寇。
凉州北境的压力,似乎因这小小的胜利而暂时缓解了一些。
“黑狼骑”的袭扰明显减少,仿佛被敲掉了牙的恶狼,暂时缩回暗处舔舐伤口,酝酿着更恶毒的反扑。
但无论如何,王府争取到了一点宝贵的时间。
然而,就在刘伯将大部分精力投向北方匪患之时,另一股无声的危机,却如同潜伏的毒蛇,在凉州截然不同的方向,悄然露出了獠牙。
凉州西部,与北部边境的苍凉荒原不同,这里的地势更为起伏,曾分布着一些依靠山泉和浅层地下水存活的村落和零星星星点点的绿洲。
前番大旱,此地亦受灾严重,幸得萧景琰“祈雨”缓解,才勉强恢复一丝生机。
但土地的贫瘠和水资源的匮乏,依旧是悬在西部百姓头顶的利剑。
近日,这把剑,骤然变得更加沉重和锋利。
最初,只是几个最偏远村落的老井,水位下降得比往年更快了些。
村民并未太过在意,只道是今夏天气异常炎热所致。
但很快,情况急转直下。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贪婪的巨口,正在地底疯狂吮吸着本就稀少的水分。
井水,不是缓慢下降,而是几乎一夜之间见底干涸!
打上来的不再是清凉的井水,而是带着浓重土腥气的浑浊泥浆,随即连泥浆也不再渗出。
山涧溪流断流,河床裸露出发白龟裂的泥块。
原本还能保持些许湿润的洼地,迅速板结、发白,最后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如同渴极而张开的巨口般的裂缝。
田野里,那些刚刚熬过前次旱灾、好不容易才抽出些许新绿的禾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蔫萎、发黄、焦枯!
仿佛被无形的烈火炙烤,最终化作一地枯黄的粉末。
空气变得极其干燥,吸入口鼻都带着刮擦般的刺痛感。
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形成一道道昏黄的、令人窒息的旋风。
干旱!
远超之前的、更加酷烈、更加迅猛的干旱,如同疯狂的瘟疫,在凉州西部急速蔓延!
“水!井又干了!”
“河没了!一点水都没了!”
“苗…苗全死了!”
“老天爷!这是不给我们活路了啊!”
绝望的哀嚎再次响彻西部荒芜的土地。刚刚经历过匪患惊吓的凉州,尚未喘过气来,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旱灾狠狠一击!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飞快传回凉州城。
郡守府内,赵元听到汇报,先是错愕,随即脸上竟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西部也乱了?哈哈!好!真是天助我也!”他抚掌轻笑:
“让那傻子和他的乡勇去折腾吧!看他是先去北边剿匪,还是先去西边求雨!两头起火,我看他如何应对!”
他打定主意继续作壁上观,甚至暗中希望这旱灾来得更猛烈些,最好能彻底拖垮王府那点可怜的号召力。
王府内,刘伯却是焦头烂额,心如油煎。
北境匪患未平,西部旱灾又起!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立刻派人前往西部核查灾情,带回的消息却比传闻更加触目惊心。
干旱的范围和速度都极不寻常,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刻意抽干那片土地最后的水分。
“刘管事,这旱情…邪门啊!”
派去的属官脸色发白,声音颤抖:
“不像天灾,倒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好些老乡都说,晚上能听到地底下有奇怪的…吸溜声…吓得人头皮发麻!”
作祟?
刘伯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词语,触动了他脑海中一段极其不愿回忆的经历。
肥遗!
那只曾引发凉州大旱、后被王爷“登坛祈雨”逼退、最终遁入地脉深处藏匿的火旱之精!
难道是它?!
它恢复过来了?!
而且还转移了地方,跑到了更为干旱、更容易隐藏的西部荒漠边缘继续作祟?!
这个念头让刘伯遍体生寒!
若真是肥遗复燃,那绝非寻常旱灾可比!
那是能引动地火、赤地千年的恐怖魔物!区区乡勇,如何能应对?
就在刘伯心乱如麻,不知该先应对北境匪患还是西部旱灾之时——
“嗡……”
一直安静待在暖阁、似乎对外界纷扰毫无所觉的萧景琰,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几根不同颜色的丝线,试图把它们编在一起,动作笨拙而缓慢。
那声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来自系统监测的微弱警报,并未打断他手上的动作。
但他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似乎觉得手里那几根丝线变得格外棘手,怎么也编不好,怎么也捋不顺。
他有些烦躁地放下丝线,转而拿起旁边一块李公公给他解闷用的、光滑的鹅卵石。
石头冰凉。
他却把石头紧紧攥在手心里,仿佛那冰凉能驱散某种无形的燥热。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攥着石头的手,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西边的窗户。
窗外,阳光猛烈,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
但他空洞的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墙壁,穿越了距离,看到了西部那片正在急速失水、走向死亡的土地。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看了好久。
攥着鹅卵石的手,越来越紧。
李公公在一旁看着,觉得王爷今天似乎格外“沉静”,又隐约觉得王爷好像有点…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爷?可是渴了?老奴给您倒杯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