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之内,檀香袅袅。
法相大师端坐客位,手持念珠,眼帘低垂,宝相庄严。
他身后侍立着两名目光精悍的中年武僧,气息沉稳,显然并非庸手。
与王府内简单甚至略显朴素的陈设相比,法相这一行人反倒更显威仪。
刘伯陪着小心,说了几句“王爷年幼,昨日受惊,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大师海涵”的场面话。
法相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檀越不必多礼。王爷赤子之心,老衲岂会怪罪。只是,‘万佛法会’关系凉州万千生灵福祉,消灾度厄,迫在眉睫。王爷身具佛缘,更应在此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献诚心于佛前,助佛法会圆满成功,则功德无量,亦可涤荡自身尘垢,于王爷而言,亦是莫大机缘。”
他话语温和,但“献诚心”、“涤荡自身尘垢”等词,却隐隐与之前“度化孽障”之说相呼应,绵里藏针。
刘伯正要虚与委蛇,厅外传来脚步声和李公公小心翼翼的引导声。
只见萧景琰被李公公半扶半抱着,慢吞吞地挪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寝衣,头发有些蓬乱,睡眼惺忪,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痕迹,显然是刚从被窝里被挖出来。
进入厅中,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目光在法相那金光闪闪的袈裟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觉得有些刺眼,又很快移开,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身子一歪,就想往旁边的椅子里缩。
“王爷,这位是大报国寺的法相大师,特来看望您。”李公公连忙低声提醒。
萧景琰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歪着头盯着法相看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伸出小手指着法相的念珠,含糊道:“……亮亮的……圆珠子……好玩……”
说着,竟流下更多口水,一副痴傻贪玩的模样。
法相脸上温和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恢复如常,柔声道:“王爷若喜欢,此串菩提子便赠与王爷把玩可好?只需王爷后日法会开启之时,亲临法坛,于佛前敬献一炷心香,以示诚心……”
他话未说完,萧景琰似乎对那念珠失去了兴趣,注意力又被窗外飞过的一只鸟吸引,“啊啊”叫了两声,扭动着身子想要下地去看。
李公公连忙抱住他:“王爷乖,坐好,大师在跟您说话呢。”
萧景琰却不依,用力挣扎,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呜呜”声,眼看就要哭闹起来。
刘伯见状,连忙打圆场:“大师恕罪,王爷昨日确实受了惊吓,今日精神不济,您看这……”
法相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但面上依旧慈悲:
“无妨。王爷孩童心性,老衲理解。只是法会之事,关乎重大,还需王府鼎力支持。若王爷肯移驾法坛,不仅可消弭自身业力,更能福泽凉州。听闻王爷仁善,定不忍见凉州百姓再受灾厄之苦吧?”
他试图用大义和百姓来施加压力。
然而,萧景琰根本听不懂这些。
他挣扎不过李公公,索性脑袋一歪,靠在李公公怀里,闭上眼睛,竟发出细微的鼾声,似乎是……又睡着了?
厅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萧景琰那故意拉长的、略显夸张的“鼾声”。
法相身后的武僧脸色一沉,上前半步,似要有所动作,却被法相一个眼神制止。
刘伯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尴尬之色:
“大师,您看这……王爷他实在是……唉!”
法相沉默了片刻,看着那个在仆人怀里“酣睡”、嘴角还挂着涎水的痴傻王爷,知道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承诺”了。
对方根本不予理会,完全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缓缓站起身,双手合十,语气依旧平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暖意”,多了几分淡漠:
“既然王爷玉体欠安,老衲不便久扰。只是法会如期举行,还望王爷届时能以苍生为念。阿弥陀佛。”
说完,他不再多看萧景琰一眼,转身便带着弟子离去。
那背影,依旧挺拔庄严,但隐隐透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送走法相一行,刘伯回到厅中,看着依旧在“熟睡”的萧景琰,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公公轻轻拍了拍萧景琰:“王爷,人走了。”
萧景琰立刻睁开眼,哪有一丝睡意?
他揉了揉眼睛,撇了撇嘴,脸上带着明显的厌烦:
“……那个穿黄衣服的……好吵……一直说……困……”
刘伯走到他身边,轻声问:“王爷,您不喜欢那个大师?”
萧景琰用力点头,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像……像庙里烧糊的木头……还有……臭虫!”
他词汇有限,只能用最直接的感官来形容。
在他那异常敏锐的感知里,法相身上那浓郁的檀香之下,似乎隐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阴冷陈腐的气息。
刘伯心中一凛。
王爷的感觉,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这法相大师,恐怕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王爷不喜欢,我们以后就不见他。”刘伯安抚道。
萧景琰这才满意,从李公公怀里溜下来,跑回后院去找他的布老虎玩了。
看着萧景琰无忧无虑的背影,刘伯面色凝重。法相亲自登门施压未果,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的法会,恐怕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王府这碗“闭门羹”,怕是彻底激怒了对方。
法相在凉王府碰了一鼻子灰,铩羽而归的消息,并未能瞒过城中那些嗅觉灵敏的有心人。
一时间,暗地里议论纷纷,有嘲笑法相徒有虚名,连个傻子都搞不定的;也有担忧法相恼羞成怒,会施展更激烈手段的。
凉王府内,刘伯虽暂时逼退了法相的直接施压,心头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
他深知,以法相的身份和此行肩负的“使命”,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对方在凉王府这里失了颜面,必然会从别处找回来,而且手段只会更加凌厉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