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潮汐……是否……已经退去？”
冰冷的合成女音在空旷的“回响之间”回荡，带着跨越了万古时光的疲惫与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渺茫的期待。那由光影构成的女性虚影静静地悬浮在中央控制构造体前，空洞的“目光”注视着陈默，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身后所代表的那个遥远、陌生的时代。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身后的张猛、王虎和阿杰也屏住了呼吸，被这突如其来的、与“活着的”古老文明造物对话的场景所震撼。片刻的沉默后，陈默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用学自“守护者”数据库残片的、略显生涩的古老通用语回应：
“我们……来自‘守护者’文明消逝之后……很遥远的时代。对于‘虚无’，我们知之甚少，只在遗迹的只言片语中见过。外界的宇宙……混沌侵蚀蔓延，秩序屏障破碎，无数文明消亡或挣扎。我们……是为了寻找对抗混沌、延续文明火种的方法，才来到这里。”
他简略地提及了“钥匙”、“星炬网络”以及他们一路的遭遇，但隐去了关于“秩序火种”具体传承和“混沌信标”的细节，只说自己是意外获得了部分古老知识的探索者。
虚影“回响”静静地听着，光影构成的轮廓微微波动，仿佛在消化这些信息。良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中的“疲惫”似乎更重了，但多了一丝了然与悲悯：
“果然……‘守护者’的荣光……终究未能照亮永恒。‘虚无’并未退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混沌……不过是秩序在‘虚无’侵蚀下崩解时，产生的、较为温和的‘回响’罢了。”
“你们寻找的‘钥匙’……是‘超脱协议’的权限碎片。‘星炬网络’……是‘守护者’为抵御‘虚无’潮汐、稳定秩序疆域而建立的……灯塔与锚点系统。”
“这里，‘第七星炬’，曾是网络的重要节点之一。但在最后那场……无法形容的灾难中，我们遭到了‘虚无’本体的直接冲击。外围结构瞬间湮灭，核心在自毁前，将部分功能和我这个次级控制节点的逻辑核心，紧急转移到了这处相对完好的深层维护区，陷入了最低能耗的静默，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救援，或者，向后来者传递信息。”
她的目光（如果那可以称之为目光）扫过陈默四人，最后定格在陈默身上，似乎对他体内那复杂矛盾的能量组合尤其“感兴趣”。
“你们的到来，触发了预设的唤醒协议。尤其是你，矛盾的存在……你体内同时存在着‘秩序火种’的余烬、‘混沌’的烙印，以及……一丝令我无法解析的、奇异的新生平衡特质。这在‘守护者’的数据库中，是前所未有的危险范例，也是……一种理论上的、未被证实的可能性。”
陈默心中一凛，知道瞒不过这个古老AI的感知。“我们无意冒犯，只是寻求生路和答案。‘第七星炬’……还有修复或者离开的可能吗？关于‘星炬网络’和‘钥匙’，你知道多少？‘初始火炬’又是什么？”
“回响”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调取残存的数据库，又像是在进行复杂的逻辑推演。
“修复‘第七星炬’……不可能。核心已毁，能源枯竭，我仅存的这点能量，只够维持这个控制节点的基础运行，以及……最后一次，为你们激活并传输部分关键数据。”
“关于‘星炬网络’：它是一个覆盖了‘守护者’疆域的庞大系统，每个星炬既是秩序的灯塔，也是‘超脱协议’的潜在启动锚点。网络的核心，被称为‘初始火炬’，是‘守护者’文明智慧的终极结晶，理论上拥有启动‘超脱协议’，在‘虚无’彻底吞噬一切前，为文明火种开辟一条生路的能力。但‘初始火炬’的坐标是最高机密，且……根据最后接收到的、来自最高理事会的破碎信息，‘初始火炬’本身，可能也出现了无法预料的……变故，甚至被污染。那或许是陷阱，而非希望。”
“关于‘钥匙’碎片：它们是分散的权限和导航数据。你们已经获得了部分。我这里……保存着‘第七星炬’负责的、通往‘初始火炬’最后一段航路的星图碎片，以及……‘星炬网络’中，少数几个可能还未完全熄灭的、位于相对安全星域的节点坐标。”
“但警告：前往这些节点，尤其是寻找‘初始火炬’，将面对无法想象的凶险。‘虚无’的爪牙、堕落的秩序造物、被混沌彻底吞噬的星域、以及……那些对‘钥匙’和‘超脱协议’抱有未知目的的‘观察者’……都在前方。”
“回响”的话如同一块块冰冷的巨石，投入陈默心中。希望与绝望交织。有星图，有坐标，但前路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而“初始火炬”可能是陷阱的信息，更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没有选择。”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留在这里是等死。前进，至少还有一线生机。我们需要星图，需要坐标，也需要……任何能帮助我们活下去、变强的信息和技术。”
“明智，且无奈的选择。”“回响”的光影似乎点了点头，“我可以将星图碎片和节点坐标传输给你。此外，根据协议，我可以为‘守护者’文明的潜在继承者，开放一次‘回响之间’的次级装备库和基础技术数据库访问权限。那里的物资有限，且年代久远，但或许对你们有用。技术数据库虽然残缺，但包含了一些基础的能量操控、材料学、以及……关于‘秩序’与‘混沌’能量基础性质的研究笔记，可能对你……这种特殊状态有所帮助。”
陈默眼睛一亮！装备库！技术数据库！尤其是关于秩序与混沌的研究笔记！这对他理解和掌控自身力量，至关重要！
“另外……”“回响”的语气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波动，仿佛人性化的犹豫，“在启动最后一次数据传输和开放权限前，我需要确认一件事。你体内那缕新生的、平衡的特质……你是如何获得的？在‘守护者’的理论中，秩序与混沌是绝对的死敌，它们的直接融合只会导致湮灭。你的存在……违背了已知的法则。”
陈默沉吟了一下，没有隐瞒，将自己之前在灯塔强行筑基时，引导秩序火种与混沌信标冲突，在生死边缘意外孕育出一缕“混沌灰”平衡道韵的经历，简要描述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具体细节和“混沌信标”的来源。
“回响”静静地听着，光影剧烈波动，显示出其核心正在进行着超乎想象的高速运算。许久，波动才渐渐平息。
“不可思议……在极致的毁灭冲突中，于个体生命的求生意志催动下，竟然能诞生出如此微弱的、趋向‘平衡’与‘新生’的法则雏形……这或许……是‘守护者’理论未曾触及的盲区，是绝境中……生命的奇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这或许，就是‘变数’。虽然渺小，但存在本身，就打破了既定的终局。”
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数据传输准备。开放次级装备库（Z-11）及基础技术数据库（b-7）访问权限。授权临时访客陈默及其指定人员使用。能量标记已附加至你的导航设备。”
“警告：数据传输和权限开放将耗尽我最后的储备能量。完成后，我将进入永久静默，此控制节点将彻底关闭。请你们在二十四标准时内，取走所需，然后离开。外部残骸结构在失去内部能量维持后，会加速崩解。”
“最后……矛盾的传承者……愿你那缕新生的微光，能照亮比我们更远的道路。愿‘回声’不止于哀悼，也能成为……新生的序曲。”
话音落下，中央构造体光芒大盛，一道凝练的数据流直接涌入陈默的“星辰罗盘”和识海！同时，控制台侧面，一扇隐蔽的金属滑门无声开启，露出后面一条通往其他区域的通道。
庞大的信息在陈默脑中炸开：残缺但清晰的星图，标注着数个遥远星炬节点的坐标（其中一个距离相对较近，位于一个被称为“黯淡之礁”的星域）；关于“秩序”与“混沌”能量基础性质、冲突模型、以及少量关于“能量中和”与“不稳定平衡”的理论笔记（虽然深奥，却为他打开了全新的思路）；还有“回响之间”及其相连区域的详细结构图。
“回响”的光影迅速黯淡、消散，最终化为点点流光，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只有中央构造体还在以最低功率运行着，投射着星图，但那宏大的意志已然远去。
“她……消失了？”王虎有些怅然。
“她把能给的，都给我们了。”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时间不多，立刻行动！阿杰，你留在这里，尽可能从技术数据库里下载所有能读取的信息，特别是关于飞船维修、能量系统和武器部分的！猛子，王虎，跟我去装备库！”
三人沿着新开启的通道快速前进。通道不长，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在陈默用“秩序火种”气息（结合“回响”授予的临时权限）接触后，顺利滑开。
门后是一个不算太大、但摆放整齐的仓库。靠墙是一排排金属货架，上面摆放着各种大小的密封箱和装备。虽然蒙尘，但保存完好。他们迅速清点。
装备不多，但件件精良：五套看起来比他们身上更高级的、带有内置能量护盾和辅助动力系统的“守护者”制式轻型动力装甲；十几把造型流畅、能量充盈的“秩序脉冲步枪”和“高频震荡刃”；一些多功能工程工具和精密仪器；几个小型医疗箱，里面是比之前找到的更高级的急救药品和纳米修复剂；还有十几个标准单位的、散发着稳定蓝光的“秩序能量电池”！
最重要的，是在仓库角落，停放着三台造型类似摩托、但带有反重力悬浮装置和小型推进器的“迅影”侦查载具！以及……旁边一个独立的密封舱里，存放着一台大约十米长、造型扁平尖锐、通体流线型的银白色小型穿梭机！穿梭机表面有些许划痕，但看起来基本完好，控制面板还闪烁着待机的微光！
“有船了！还有装甲和武器！”张猛兴奋地低吼，抚摸着那台小型穿梭机冰冷的装甲，如同抚摸着绝世珍宝。
“检查穿梭机状态！看看能不能启动！”陈默心中也涌起狂喜。这比他们自己拼凑的“破烂王II世”强了何止百倍！
阿杰很快通过远程连接传来了好消息：“穿梭机型号‘信风级’，轻型高速侦查\/联络艇。基本结构完好，动力核心（小型秩序反应堆）处于休眠状态，能量储备……还有15%！维生系统、导航系统、基础扫描仪完好！跃迁引擎……型号很老，但看起来能工作！最大理论跳跃距离……20光年左右！冷却时间……未知，但肯定比我们那破船短！”
20光年！足以让他们抵达星图上标记的、最近的“黯淡之礁”星炬节点！
“立刻将装备和物资搬上穿梭机！尤其是能量电池和医疗用品！阿杰，下载完数据立刻过来汇合！”陈默当机立断。
四人立刻化身搬运工，将能找到的所有有用物资——动力装甲、武器、工具、能量电池、医疗箱——全部搬进了“信风级”宽敞的乘员舱。穿梭机内部简洁而高效，有六个标准乘员座位和一个简易的货仓区。
当阿杰抱着一个装满数据晶体的金属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所有物资已装载完毕。
“走！登船！”
五人迅速穿上“守护者”的动力装甲（陈默、张猛、王虎、阿杰，另一套备用），坐进驾驶舱。陈默坐在主驾驶位，张猛副驾驶，王虎和阿杰负责操作武器和系统监控。穿梭机的控制系统与“守护者”风格一脉相承，陈默凭借着“秩序火种”的共鸣和对“回响”传输知识的基础理解，很快熟悉了基本操作。
“启动动力核心！预热跃迁引擎！”陈默下达指令。
嗡——！
低沉的、稳定的能量嗡鸣声响起，仪表盘一个个亮起，柔和的灯光照亮舱内。久违的、属于高级科技造物的踏实感，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能量输出稳定！导航系统锁定‘黯淡之礁’坐标！跃迁引擎预热中，预计三分钟后可启动！”阿杰兴奋地汇报。
“扫描外部环境，规划离场路线。”陈默看向舷窗外。回响之间”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远处传来结构崩解的沉闷声响。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路线规划完毕！最近的出口是上层一个因爆炸形成的裂口，距离约八百米，通道相对通畅！但……检测到残骸深处有多处能量反应正在变得不稳定，可能是失去内部能量维持后引发的连锁崩溃！”王虎的声音带着紧张。
“没时间了！手动操控，我们冲出去！”陈默推动控制杆，“信风级”尾部推进器喷出幽蓝色的稳定尾焰，轻盈地滑出装备库，沿着结构图指示的通道，向上方疾驰而去！
穿梭机灵巧地在错综复杂、不断有碎块坠落的通道中穿梭，偶尔用自带的轻型脉冲炮击碎拦路的障碍。身后，崩塌和爆炸声越来越近，仿佛整个残骸都在哀鸣中走向最后的终结。
两分多钟后，前方出现亮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出现在头顶！
“就是那里！冲出去！”
“信风级”猛地加速，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裂口，重新回到了“回声星域”那灰暗、死寂的虚空之中！
就在他们冲出残骸的下一秒，身后那庞大的、如同星空巨兽尸骸般的结构，内部亮起了无数连锁爆炸的火光，然后在一阵无声的、宏伟的崩塌与向内坍缩中，缓缓化为一团翻滚的金属尘埃和能量余烬，最终彻底沉寂，与周围的灰雾融为一体。
“第七星炬”，或者说它的残骸，终于走完了它漫长而悲壮的旅程。
陈默等人沉默地看着后方那片翻滚的尘埃，心中百感交集。
“跃迁引擎准备就绪！”阿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设定坐标，‘黯淡之礁’。启动跃迁。”陈默收回目光，声音坚定。
新的坐标，新的希望，新的未知危险，就在前方。
“信风级”尾部跃迁引擎光芒大盛，撕裂空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这片被遗忘的死亡星域。
而在穿梭机消失后不久，那片残骸最终湮灭的区域附近，一点微弱的、不自然的空间涟漪悄然荡开，又迅速平复，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在这里“注视”了片刻。
（第15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