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下午的时候我到了王阿姨的办公室。
婚介所的下午一般没什么人,一推开门就看见王阿姨在整理资料,看见我来了她跟我打了声招呼后说:“卫柠,来看看这个。”
说着将G11的问卷递到我眼前——“姑娘叫林薇(与我以前的对象同名),广告圈的狠角色,三十四岁就熬成合伙人了,手底下二十多个兵都服她。可上次那相亲的,一听她管着百来万的项目,筷子一撂就走,说‘跟你过日子跟开会似的,累得慌’。”
王阿姨的老花镜滑到鼻尖,她用食指往上推了推,从帆布包里翻出个磨破边的笔记本,哗啦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
“你瞧,这是前两个的记录。做建材的那小子,全程盯着人林薇的表,开口就问‘你一年挣的够买我半间店不?’;还有个公务员,听说人常凌晨改方案,直接说‘我妈说娶强势女人家宅不宁,我要的是暖炕头的,不是写字楼的’。”
我把问卷往亮处挪了挪,纸页边缘沾着点油渍,许是林薇在办公室填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外卖酱。
资料里夹着张照片,凌晨两点的办公室,冷白灯光刺得人眼疼。电脑屏幕上“文旅项目方案终稿”几个字清晰,旁边半杯美式早凉透了,杯壁凝的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淌,滴在键盘上,把“策略分析”那栏的字晕成了一团墨。
林薇的手搭在鼠标上,手腕上那块机械表很显眼——表带磨得发亮,钢壳边缘有道细痕,问卷里写着,这是她谈成第一个千万级项目时买的。“不是饰品,是勋章。”字迹力透纸背,笔锋硬得像她本人。
广告圈的很多人都知道林薇的名号,当年她接手一个濒临黄掉的地产推广,三天三夜没合眼,带着团队把二十万字的方案推翻重写,硬生生从客户手里多要了三百万预算。
庆功宴上她喝得酩酊大醉,抱着香槟瓶笑,说“我就不信女人搞事业就得矮人一头”,眼泪却顺着下巴滴进酒杯里,没人看见。
问卷最后一页是“自我剖白”,前面的字都绷得很紧,到末尾突然松了劲:
“我能在会议室跟客户拍桌子争预算,能把快死的项目救回来,能一个人扛着团队闯难关。可没人问我‘累不累’,只问‘你这么强,还需要男人吗?’我要的不是提款机,不是保姆,是能坐下来跟我一起看项目报告,懂我为什么为一个标点符号熬通宵的人。”
纸边洇着咖啡渍,像是写这话时,手没稳住洒的。
正看得入神,王阿姨又扔过来一份资料,“啪”地砸在林薇的问卷上。
“你再瞧瞧这个,h05,叫陈默,文化机构的项目负责人,三十三岁,朝九晚五,挣得不算多,但稳当。”
这份问卷跟林薇的截然不同,手写的,字迹清隽,纸页上飘着淡淡的钢笔水香,是那种老牌子的英雄蓝黑墨水味。
我抽了抽鼻子,想起小时候隔壁教书先生的书桌,就是这味道。陈默的资料里没什么惊世骇俗的头衔,只附了张照片——白瓷碗里装着番茄牛腩,肉炖得软烂脱骨,汤汁浇在白米饭上,油光锃亮,旁边摆着一小碟腌黄瓜,翠绿爽口。
照片下面一行小字:“上周堂哥来蹭饭,说我这手艺不如开饭店,我笑说‘只做给懂的人吃,旁人想吃还没这口福’。”
这“懂生活”的本事,在他家里却成了“没出息”的罪证。
问卷里写着家族聚餐的桥段,字里行间都透着股无奈:
“母亲夹块排骨往我碗里塞,油溅在衬衫上都不管,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你哥第二家建材店都开起来了,你呢?在破单位混日子,一个月挣那点钱,娶媳妇都不够买彩礼!’我没接话,把排骨上的肉剔下来给小侄女,妞妞啃得香,说‘小叔做的比饭店好吃’。”
这段话下面画了条粗横线,旁边写着个歪歪扭扭的问号:“男人的价值,难道就只看腰包里的票子?”
他的“期待伴侣”一栏更简单,墨水都没蘸满:“能各干各的事,也能凑一块儿吃饭。她不用藏着野心,我不用装着强悍,是队友,不是对手。”
王阿姨把保温杯往桌上一顿,水都晃出来了:“卫柠,你的系统说他俩匹配度八十一,我看是不是坏了。他俩一个是雷厉风行的女阎王,一个是温吞水似的老好人,凑一块儿不得一个嫌慢,一个嫌急,都能把房顶给掀了?”
我没接话,打开手提点开系统的分析报告。标红的“平等同盟”四个字突然扎眼。下面一行小字解释得通透:“林薇的‘强’,是渴望被看见的专业能力;陈默的‘柔’,是愿意去理解的包容底色。前者需‘不被否定的野心’,后者能给‘不附加条件的支持’,恰是开拓与支撑的稳固结构。”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江湖规矩都比相亲市场的条条框框灵活——武林里刀快的配盾硬的,没人说谁压过谁,怎么到了谈感情这儿,女的能挣钱就成了“缺点”,男的会做饭倒成了“没出息”?
王阿姨突然拍了下大腿:“我约了他俩明天下午见面,就在林薇公司旁边的文创茶馆,你跟我一块儿去瞧瞧?我这老眼昏花的,怕看不准。”
我把两份资料叠在一起,林薇的问卷硬挺,陈默的纸页软塌,倒像块刚蒸好的米糕,能接住那硌人的钢。
我笑了笑:“去,怎么不去?说不定能看着一场好戏。”
那晚我翻来覆去没睡好,总想起林薇照片里磨亮的表带,还有陈默问卷上淡淡的墨水香。
这俩被世俗标签钉在两端的人,能不能撞出点不一样的火花?谁也说不准。
江湖路远,本来就没有固定的走法,感情这回事,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