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成?”山洞口的老道士又在咳嗽,他背着个药篓,篓子里的艾草味混着晨露飘过来。这老道是去年秋天来的,总说些“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的怪话,铁褚懒得理他,却也默认了他在洞口搭的草棚。
铁杵在石上摩擦的声音顿了顿。铁褚没回头,指腹摸过铁条最顶端的尖——已经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只是还带着层毛边,得用细砂纸慢慢蹭。他想起老婆婆说过,好针得“尖如芒,韧如筋”,当年她绣的鸳鸯,针脚细得像蛛丝,在锦缎上走得又稳又匀。
“你这磨法,是跟自己较劲呢。”老道蹲在他旁边,掏出块油布裹着的干粮,“我年轻时候见过铸剑的,人家烧红了铁,得顺着纹路打,你这倒好,闭着眼死磕,石头都被你磨出脾气了。”
铁褚没接话,只是把铁杵往水里浸了浸。冷水激得铁屑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亮得发青的铁骨。七年了,这根比他胳膊还粗的铁杵,如今细得能攥在掌心里,像条没褪尽火气的铁蛇。他夜里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这根铁杵,被人摁在石头上磨,骨头渣子混着血往下淌,可磨到最后,连个针尖都出不来。
那天后半夜,山上下了场暴雨。溪水涨得漫过了青石板,铁褚抱着铁杵蹲在洞里,听着外面的雷声轰隆隆滚过山头。他忽然想起老婆婆走的那天,也是这么个雨天,她躺在草堆上,喘着气说:“人这辈子,就像磨针,看着是跟铁较劲,其实是跟自己较劲……有些人磨着磨着,就把自己磨成了针;有些人磨着,倒把自己磨成了石头。”
“我到底在磨啥?”他对着洞外的雨幕低吼,声音被雷声劈得粉碎。猎户的骂声、状元的马蹄声、说书人嘴里的剑仙……这些影子忽然全涌到眼前,像无数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逼他往石头上撞。他看见自己的手在抖,不是累的,是心里那团火终于烧穿了什么,烫得他骨头缝都在疼。
天快亮时雨停了。铁褚踩着水走回青石板旁,晨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正好照在那根铁杵上。他忽然发现,铁条的尖端正对着自己映在水里的影子,像根要刺破水面的针。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铁杵,开始往石头上蹭。这一次,他没再闭着眼死磕,而是盯着铁屑剥落的轨迹,顺着铁本身的纹路磨。掌心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滴在石头上,却没像往常那样被碾成雾,而是顺着石缝渗进去,在凹坑里积成一小汪暗红的水。
不知道磨了多久,太阳爬到头顶时,他的手腕忽然一轻。
铁杵顶端的铁条“叮”地一声断了,掉进溪水里。
铁褚浑身一僵,慌忙伸手去捞。指尖触到水里那个冰凉的物件时,他的呼吸都停了——那东西躺在掌心,细得像根银丝,顶端尖得能刺破阳光,尾端还留着他磨了七年的弧度,在光线下泛着青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