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超级米饭需要好配菜
号声响起，把佘凌从睡梦中拉了出来，她看一下手机，八月四号，星期一，从今天开始，转成白班。
两只手臂套进衣袖，一个一个扣上纽扣，佘凌转脸看向阅读器，好想再休一天假，昨天假日，进度极佳，自己和妈妈一个月饭费都赚了出来。
清晨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恍然就已经在护士站，佘凌吸一口气，抬起头，满脸笑容:“早上好！”
“啊哟，你练什么内功？吓我一跳。”鲍春雷肩膀一抖。
气沉丹田啊，哪一家的狮子吼？
佘凌笑道:“护士长，你看武侠？”
“刚从图书室借来一本，打发时间吧，本来不爱看小说，到了这里，居然变成文艺青年。”
狄令艳看着佘凌的脸，笑嘻嘻地说:“凌姐红光满面，大夜班很滋养人的哈？”
佘凌一乐:“大夜班有意外收获，早上忽然发现，今天是星期一。”
久违的周一，真稀奇，自从末世爆发，昏天黑地，避难在地铁站，只顾清点剩余物资，少有人关注日历；进入基地，生活步入正轨，然而这里每周七天全是工作日，不用费心去区分周一还是周五，已经没有周末的概念。
鲍春雷道:“那是自然，瞧一瞧现在是什么时候？战时！”
苗盼盼打着哈欠过来:“我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
有史以来最短暂的世界大战，在中国一天完结，从整个世界来看，大约也不超过三天。
闪电战。
鲍春雷放下文件夹:“只怕是刚开始呢，没听当局说，‘战时体制长期持续’？好了，开始工作，佘凌，核对药品，发药；盼盼……”
上午十点。
“汤寿柠？”
“是的。”
佘凌对病床上的女子笑了笑:“打针了。”
“昨天没看到你。”
“值了夜班，昨天休假。”
“辛苦了。刚刚医生说换了药，是什么药？”
“人白介素，细胞因子类药物，治疗免疫低下。”
还有恶性肿瘤。
隔壁床一个男人笑道:“重要人物啊。”
细胞因子，一听就很高科技，生物工程。
汤寿柠苦笑:“不过是个研究员罢了。”
“你研究什么？”
“根瘤菌。”
“农学院？”
“是的。”
男子一挑拇指:“大有可为。”
农业，末世前就很看重，末世之后更重要了。
佘凌来到男子床边，又是肌肉注射。
“老师，我是什么药？”
“依地酸钙钠，属于螯合剂，排出重金属。”
“谢谢你，给我说这些，医生总是一转眼就不见了，想多问几句，都找不见人的，护士有耐心。”
汤寿柠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佘护士是很热情的。”
护士向来以细致周到着称，但在一众护士之中，佘护士也是特别的，在这荒寒贫瘠的末世，保持了浪漫气质，那一晚为自己写诗。
一个上午没有喘息之机，过了十一点，佘凌偷空就看表，换输液袋的时候，午餐号声吹响，终于到了休息时间。
佘凌松一口气，末世无喘息之机，暂时的放松很宝贵。
她拖着步子，落在后面，打好了饭，站在那里转着头四处望，右边有人招手:“在这里！”
佘凌忙走过去，一群护士坐在一起，从前公司之中，同一部门就有磁力相吸，到哪里都自动聚集，如今更是这样，喜欢看到熟悉的人，抱团取暖。
佘凌一坐下来，鲍春雷就伸出手臂，隔着小吴，重重拍着她的肩膀:“有患者给你发小红花，有问有答。”
虽不能达到问一知十，但起码问一知一，佘大姐有今天不容易，那么多药品名，都要记清功效，对别人来讲，这理应做到，但佘大姐不同，她半路出家，又是这个年纪，四十几岁，记忆力下降，是怎样的拼命背书，才记得下来？
苗盼盼、狄令艳也都望着佘凌在笑。
佘凌嘿嘿两声:“几种常见药，总能记得住。”
比如依地酸钙钠、氢氧化铝片，前者排重金属，后者排放射性，自己充当护士一个月多一点，给人用过几百次了。
而人白介素，名字特别，所以印象深刻。
小吴笑嘻嘻:“凌姐，加油！哎呀，今天的米饭怎么这么难吃？”
“好像吃了一嘴塑料。”
佘凌本来想先尝一下菜，终于不再只有炖菜，居然有一盘炒菜，红薯丝炒榨菜丝，切得还蛮细，很费工夫。
然而听了同事的新发现，佘凌筷子一拐，夹了一块米饭:“唔，满嘴的淀粉。”
味同嚼蜡。
之前的米饭虽然也不怎样，但毕竟能尝出一点米香，今天忽然间完全变样，仿佛不是从土地里生产，而是在工厂流水线上制造。
佘凌望向橙红色的红薯丝:“难怪有这样特别的菜。”
不是好一点的配菜，真的难以下咽这样的米饭。
苗盼盼叫起来:“没有油啊，只放几滴油，又不是炒肉片，红薯丝不放油，干炒，吃得喉咙发噎，还不如炖菜，起码有一点汤水。”
基地食堂，没有例汤。
佘凌眼睛直勾勾望着餐盘:“你是说，炖红薯吗？”
很有想象力的菜式，从没听见过，身为东北人，红薯料理最熟悉的是拔丝地瓜。
狄令艳悠悠地说:“妈妈的咸烧白，不用芽菜，五花肉和红薯片同蒸，有红薯天然的清甜。”
佘凌望着她:我想吃了。
如果有红烧肉，即使是这样的米饭，也可以吃得很幸福。
闷闷地吃着饭，苗盼盼问起:“凌姐，外面朋友现在怎样？”
佘凌勉强提起精神:“还好吧，在养鸡种菜。”
开写种田文。
“护士长，什么时候有外面的死亡通知？”
鲍春雷:“嗯？你很喜欢送这种东西吗？”
“主要是，公派出差，免费领防护服。”
一次五元啊，这钱用得自己肉疼，只出去一回，津贴费就没了。
鲍春雷哈哈两声:“没有了，这份工作由通讯部接手，不需要我们做了，本来也抽不出人手，那一个下午，少了你这一双手，大家忙得气都喘不过来。”
虽然做得慢，毕竟也能做，况且最近也熟练了些，最近十几位护士长联名向上面反映，护士严重过劳，总算增加了编制，但患者数量也增加，想来是得到了消息，越来越多人往816这边来了，多数是病人。
所以佘大姐，你想借着派送死亡通知，到外面透一口气，这个念头就算了吧。
午休结束，病房里，佘凌帮一位病人擦洗身体。
“今天的午饭怎么那么难吃？”
“把哪里仓库底的陈米做给我们吃？”
佘凌一愣:“病房米饭也是这样吗？”
汤寿柠靠在床头:“是袁院士的超级水稻。”
晚间六点四十几分，佘凌一进宿舍的门，就大声说:“我回来了！”
黑暗之中，嬢嬢说:“快坐快坐，很快就有电了，总算你如今又当白班，之前值夜班，我们回来，你走了，我们走了，你回来，两头不见面，只一个礼拜，那脸看着就有点生了。”
佘凌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大家都笑，嬢嬢也笑:“总值夜班，对身体不好，尤其是女人，很容易老，熬夜更老得快，十八九岁的女娃子，怎么都好，一旦老了啊，那就……”
“咣当”一声，又有人进来，佘凌转头一望，是冠英，排闼而入，虽然房门本来就是开着的，也给她闯出撞门的气势。
“这日子越来越难过。”
冠英重重地坐在床上。
“你又怎么了？”谢挽霞问。
“妈，你没觉得米饭很难吃吗？之前本来还过得去，忽然间就这样。我不要求一定是甑子蒸的饭，但起码得能入口，今天的米饭，简直是给猪吃的。”
佘凌拍着膝盖:“东方魔稻，灾变专用水稻。”
冠英冷笑一声:“不如说是末……”
末日专用水稻。
好在自己反应及时，没有全部说出来，核战以来，对意识形态更加注重，举凡“末世”、“末日”这类措辞，基地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却是不欢迎的。
嬢嬢赶忙说:“米饭倒也罢了，主要是菜太差，没有油水，也没味道，这要是有一盘跳水活鱼，我不求吃鱼，用汤汁泡饭就很好了，一粒一粒的米，给油汤一浸，再怎样的陈年老米，也能吃出燕窝鱼翅的味道。”
“嬢嬢，您这话不是白说吗？哪里有鱼汤肉汤？能有一罐腐乳下饭，就是好的。”
佘凌靠在金属梯上:“我希望，在远离人世的地方，能有一块小小的绿洲净土，搭起简朴的木屋，种一点粮食，蔬菜，养几只鸡，几头猪，每天清晨踏着露水出去，傍晚扛着锄头回来，在林间拣拾木柴，点起灶火，蒸饭烧菜……”
四川有名的木桶饭，从前在外面吃苍蝇馆子，大约用的最便宜的米，蒸的饭没有特别好吃，但木桶很有趣。
房间里几个人悠然神往:
“炒几个鸡蛋，多搁油。”
“得有个油坊，榨菜籽油。”
“那得多种油菜。”
“直接用猪油炒。”
灯光倏忽亮起，仿佛还伴随着极轻微的电流通过的声音，梦境瞬间消失。
龙柏真看了佘凌一眼:“真有那么块地方，你能种地？”
佘凌脊椎骨立刻塌出弧度:“妈，要么你来种，不是总和我讲，小时候在村子里怎样种田吗？”
姥姥家从前在农村，姥爷后来从军队转业到县城，一家人离开乡村。
龙柏真瞪着她:“我七十岁了，你还指望我？”
房间里大家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