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锅碗碰撞。
“滋拉”一声，大半碗水倒进锅中，浸没了白菜、豇豆和腊肉，都是刚刚翻炒好，此时遇到冷水，蒸腾出一缕烟气。
蒋缇在一边笑:“凌姐这小半年做家政，突飞猛进，烧饭很有章法，蒸卤面有条不紊，虽然还没吃，也觉得味道肯定不错。”
佘凌扬起头:“我对烹调很有天赋，当年在学校里，用电炉烧菜，青椒炒素鸡，大家都说很有味道。”
韦世云探过头来:“有什么诀窍？”
“多加酱油，多加花椒粉。”
蒋缇哈哈地笑。
何剑玉微笑着:“宿管来了怎么办？”
“立刻藏床下，她们好在不是专业的。”
“所以阿姨练习了4年？”
“没多久烧断电阻丝，我也就不用了。怎么，剑玉？”
何剑玉两眼凝望帐篷壁，视线透向外面:“爆炸声仿佛停止。”
佘凌仔细听了听:“好像真的是，海战结束了？谁输谁赢？”
半个钟头之后。
蒋缇端着盘子:“蒸卤面味道真不错，干菜泡开，也和新鲜的一样。”
高音喇叭忽然叫起来:“解除警报。”
外面登时骚动:
“打完了，打完了。”
“赢了吗？”
“肯定胜利，不然联军登陆，要有巷战。”
佘凌一拍大腿:“总算等到这个时候，从前天下午到今天，整整打了两天半，现在天晚了，不方便出去，明天早上倘若能出门，换一点新鲜的蔬菜，菜干虽然容易入味，维生素损失比较多。”
何剑玉皱眉:“肯定有许多人阵亡、负伤。”
佘凌恍然:“是了，医院里一定忙得很，幸好是在这里，可以征调药厂库存。”
脑子一转:“娄警官现在一定很忙，或许会升职的吧，毕竟康上校已经是少将了。剑玉，你还要在这里吗？”
何剑玉搅着盘子里的面:“阿姨，你们还要离开吗？”
“很难决定啊。即使是现在，我猜台北也不喜欢我们，甚至可能更加不欢迎，但陆地上的秩序……”
“如果你们要走，我和你们一起走。”
然后飞快扫光拌面，从塑料包里抽出一片厨房湿巾，擦拭干净油污，把盘子放进水盆里。
营区里的喧腾一直持续到深夜，终于渐渐平息。
何剑玉手拿一块柔软的棉布，轻轻擦拭那一支枪。
过了片刻，何剑玉感觉，仿佛有两条细细的针扎在脸上，她微微侧过头来，佘凌手托着腮，正呆呆望着自己。
“阿姨，在想什么？”
眼神有点怪。
这两天闲谈聊起过，从前写过百合文。
“你为什么不同娄警官一起？”
何剑玉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是自己脑洞有点大，担心阿姨弄假成真。
“劲飞追求的是一个梦。飞机降落在重庆，我们的人生路径就此变更，偏离主线，成为支流，这不是我们选择的，却依然要承受后果。劲飞以为可以回归，我则不抱期待，况且，也真的累。”
佘凌脑中瞬间掠过一篇小说，长征文，女主很不巧，身在红四方面军，加入女子独立团，遭遇马家军，凭借系统好容易脱身，终于来到延安。
“劲飞有他的想法，你也有你的道理。”
同样的人，面对不同的环境，会有不同的生存策略，但不同的人，面对类似的环境，抉择也是不同的。
遭遇危险困苦，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选择上交系统，会怎么样？起码暂时是安全的，甚至待如上宾，安保级别必定是一级，贴身安排警卫，受宠若惊。
《祖国爸爸又强又甜》。
但自己到现在，终究没有选择这个剧本，不纯粹因为顽强，其实常有侥幸之心，“或许再顶一顶，事情就过去”。
自己实在不愿意成为一枚人形钥匙。
眼神又一瞄何剑玉，佘凌嘻嘻笑起来:“你现在这样，也很好啊。”
此时的何剑玉，有一种力量感，却不让人感觉到威胁，从前她身在国安，一见到总有点毛毛的。
何剑玉看一眼表:“已经十一点，阿姨还要看书吗？”
佘凌打了个哈欠:“之前太兴奋，现在确实困了。”
倒在地铺上。
第二天，2月23号清晨，刚刚吃了早饭，一个人钻进帐篷:“处长，康部长说，如果你决定下来，现在就同我一起走。”
佘凌听见这样的话，很自觉地同蒋缇和母亲一起，往旁边挪了挪。
何剑玉看看他:“请他不必为我费心了。”
娄劲飞笑道:“这一次海战，虽然损失惨重，但毕竟赢了，‘里根号’沉进海底，解除掉最大的隐患，部长问，这一次胜利，能不能给你带来希望？”
何剑玉抿住下唇，正在沉吟，转头瞥见佘凌:“阿姨，有什么话要说？”
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嘴唇一鼓一鼓，仿佛一串话要冲出来。
龙柏真和蒋缇都对着佘凌连连使眼色。
佘凌笑道:“有一本教人写作的书，里面说美国小说应该包含希望，因为美国打赢了大部分战争，法国小说就不一定非得这样。”
《一只鸟接着一只鸟》，这段话印象深刻。
何剑玉微微地笑:“二战法国维希政府的倒霉事是过不去了。”
娄劲飞转过头来也笑:“阿姨，给你安排了一份工作。”
“是什么？提前说好，太辛苦可干不来，这一阵总是肩膀痛。”
娄劲飞笑道:“肯定做得来，人事那里，整理档案，录入表格。”
佘凌笑起来:“正是老本行，做了十几年数据，Excel很拿手的。”
何剑玉微微皱眉。
“还有一位熟人可以见一见。”
“哪个？”
“颜水晶颜医生，随医院来到这里。”
佘凌一下子站起来:“必然要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水晶，本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何剑玉眼神定住:“我送你去。”
佘凌笑道:“不必了吧？全在戒严，治安该很好的。”
就好像从前在816，刑事案少了许多，基地内很少听见有打劫。
“我也想见一见颜医生。”
竹丹扑过来:“凌姨，带我去。”
蒋缇道:“别胡闹，凌姨是去工作，不是去玩。”
竹丹转过头来:“我也要去看一看颜医生。”
何剑玉微微皱眉:“战争刚刚暂时结束，外面可能还有危险。”
“何警官，你说过，有一天我可以畅游台北。”
何剑玉一掐额头:这么多年办案，少遇见像你这样的。
特能回嘴。
娄劲飞笑道:“那么便一起过去，不过竹丹，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佘凌翻腾背包:“等我带上午饭。”
“有工作餐，只需要带竹丹那一份。去的时候，坐我的车，回来时，借用部门脚踏车，之前台北街头，丢着好多共享单车，全都重新配锁征用。”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颠簸飞驰，佘凌看向路边，大润发的牌子歪歪斜斜。
半个钟头之后，天母区中心野战医院，佘凌紧紧抱着颜水晶:“小说中才有的情节，居然能在这里见面。”
颜水晶脸上涨得通红:“凌姐，我一直担心你们，总在想应该一同去北京基地，鹿警官是有感情的人。”
转过头来:“何警官，你也回来了吗？太好了。”
何剑玉面皮微微抽动:“只是来看一看颜医生。”
一名护士走过来:“颜医生，5分钟后，下一台手术。”
佘凌瞄一眼她胸前的名签:“恭喜恭喜，升为主治医。”
颜水晶一笑:“元旦之后，刚刚通过考核。”
娄劲飞看一下腕表:“现在该去人事科。8点钟上班，已经过去半个钟头，虽然提前打过招呼，路程远，适当照顾，薪水也按比例扣除，毕竟不好迟到太久。”
人事科距离医院，五分钟车程。
办公室里，一个三十几岁、灰色中山装的女人大步走来，看了看:“不是只有一个临时职员？怎么来了两个？”
娄劲飞一呲牙:“佘小姐做系统录入，这一位何警官，安排来特别安保，中午也在这里吃饭。”
女人点点头，抬手指向门口，对何剑玉道:“你守在这里。”
转头朝向佘凌:“跟我来。”
佘凌对着娄劲飞一点头，紧跟在她身后，走向里面。
一台电脑前，女人指示着:“这是你的台面，在这里录入数据。若溪，把台北的雇员资料给她拿来，教她怎样做表格。”
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答应一声:“知道了，主任。”
主任说一声:“你向她学习。”
转身快步离开。
不多时，若溪抱来厚厚一叠资料，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佘凌身边:“我拷一份文档给你，有现成的格式，电话号码翰门牌号，都要格外留意，我们就是统计军管政府本地雇员酱紫……”
佘凌看她一眼，台北人。
“懂了吗？”
佘凌点头:“大致差不多，有一些细节，等下可能还要麻烦你。”
“到时再说。”
扭头便走了。
竹丹偎在她身边，悄悄说:“她不喜欢我们。”
佘凌瞥她一眼，轻轻点头，自己的口音，显然来自内陆。
雀巢鸠占酱紫。
十根手指悬在键盘上，一个上午埋头打字，午间，主任来看:“速度不错。”
已经有半沓纸页放在一边。
佘凌冲她一乐，做数据，自己当然不差，打字也快得很，当年码稿子，全都练出来，最高峰日更一万。
主任看看她:“食堂等下送餐过来，午休一个小时，下午一点钟上班。不过这个小姑娘……”
竹丹响亮的声音:“我自己带了饭。”
主任微愣一下，笑笑说:“物资紧张，按人员名额配餐，无论哪个单位，核算都非常严格。”
佘凌笑道:“我明白的。”
娄劲飞把自己和何剑玉塞到这里，已经是破例。
不多时，勤务送来一箱饭盒，叮叮当当各人分配，佘凌揭开不锈钢盖子:番薯饭配开水烫青菜。
竹丹把杯子里的水注入食品盒。
佘凌说了一声:“我先吃了。”
夹起一条生菜。
三米外办公桌面，若溪正在吃饭，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什么味道？”
一个男人起身探头看:“野营粮？”
竹丹塞了满口饭:“鸡肉拌饭，凌姨前几天刚找来的。”
男人点头:“炮声一响，大家都去抢购防灾口粮，好在我家早有储备避难紧急食品，一周消耗量，到今天刚刚吃完。”
竹丹忙说:“凌姨找来内陆罐头，5年前生产。”
若溪本来正在想自家那眼看空荡荡的食品橱，闻言挑起眉毛:“那还敢吃？不要弄坏了肠胃。我这里还有一点饭，虽然清淡，毕竟可靠，给你吃吧。”
旁边一个男人说:“我这边也可以分一点。”
佘凌摆手:“谢谢大家，不必担心，保质期十年。”
贴牌产品，20号刚刚下生产线。
若溪笑道:“原来是这样。”
佘凌说:“还有一罐东北椴树蜜，特别浓稠，好像猪油一样，明天带来，大家尝尝，蜂蜜是没有保质期的。”
若溪摇头:“不要了，你自己吃，这种时候，大家都不容易。”
真不容易，千里迢迢，从内陆偷运而来，战前物资。
何剑玉坐在门前，手托饭盒，抿着嘴乐，阿姨心思够细，出去寻找早产儿用药，百忙之中还能带回食品，连救生粮都有。
佘凌往嘴里扒着饭:多亏小智耳朵灵，日常聊天全记录。
那天自己出了门，洗手间里查询药品，小智顺手列出一串购物清单:白米、挂面、蜂蜜、鸡蛋、压缩饼干、救生罐头……
这一次是否考虑兑换？
自己手指“啪啪啪”点击货品，全都要，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小智，这样的市场推广，拜托坚持下去。
弥补我大脑的不足。
陡然间，尖锐的警报声响。
何剑玉丢下饭盒:“敌袭，快隐蔽。”
三两步冲进里面，抓起竹丹:“别吃了，快走。”
佘凌拉住竹丹另一只手，右手抓起背包，随着何剑玉没头没脑向外跑。
办公室内一片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