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三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眼球凸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怒火和酒精支配的下午。
“我在那山坡上转悠了老半天,树丛扒开了一处又一处,连根黄毛都没瞅见!心里那口恶气没地方出,越憋越难受,像团火在五脏六腑里烧!”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
“后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后山那个老崖口,咱们这里的村民都叫它‘断魂崖’……忽然听见旁边深草窠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悔恨
“我……我当时还以为终于逮着那正主了!心里一喜,赶紧蹑手蹑脚凑过去,猛地拨开那一人多高的乱草……结果……结果里头不是大的!
是……是一窝!一窝刚睁眼没多久的小崽子!毛茸茸、肉乎乎的,像几个小肉球,挤在一块儿,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就那么依偎着,哼哼唧唧地叫着……”
说到这里,赵老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恐惧和深入骨髓的悔恨的哭腔
“我……我当时真是被恶鬼附了体了啊!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你大的害得我颗粒无收,我就让你也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我……我像是中了邪,用那破笼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一个一个……全都兜了进去……那小东西,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分量……我提着笼子走到崖边,底下是黑黢黢的深渊。
风呼呼地往上吹……我……我眼睛一闭,心一横……就把笼子……连同里面那几个小肉球……全都……全都扔下去了!
我看着它们消失在黑暗里……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没听见……就……就这么没了……”
他再也说不下去,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把他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赵老三双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稀疏油腻的头发,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发出一种类似受伤野兽濒死前的、压抑而绝望的呜咽声,整个身体蜷缩成虾米状,剧烈地颤抖着。
院子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赵老三破碎的哭泣声和远处山林里传来的、如同呜咽般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晨芜听完,轻轻“啧”了一声,挑了挑眉毛,语气里带着调侃
“哟,本事不小嘛,赵老三,跟一窝路都走不稳、奶都没断利索的小崽子较劲,你这‘英雄气概’可真是用对了地方,断子绝孙?你这思路倒是挺别致,直奔主题。”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阿玄,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赵老三,压低声音,带着点沙雕气息地吐槽
“听见没,阿玄?这人,比你还狠,你顶多就是半夜去人家鸡舍偷个鸡蛋,他可倒好,直接给人家黄仙来个满门抄斩,还是高空抛物那种。啧啧,这操作,真是绝了。”
阿玄似乎听懂了,配合地“喵”了一声,尾巴不耐烦地甩了甩,仿佛在说:“快点办正事吧,本喵困了。”
她不再看他那副惨状,直接问:“那个悬崖,就那个断魂崖,具体在哪个方位?”
赵老三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猛地抬起那张被泪水、鼻涕和泥土糊得乱七八糟的脸,眼神涣散空洞,颤抖着抬起一根脏兮兮的手指,指向村后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大怪兽脊背般沉默耸立的漆黑山影
“就……就在后山……往……往最深里走……有……有一片光秃秃的大石头……就是那儿……叫……叫断魂崖……”
“成,知道了,走吧,前头带路。”
晨芜的语气轻松得像是要去隔壁串门,但脚步却毫不拖沓。
她低头对脚边看似慵懒的黑猫吩咐道
“阿玄,去前头瞅瞅,看看路上有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好朋友’挡道,有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阿玄闻言,慵懒地“咪呜”了一声,仿佛刚睡醒般,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先是将身体拉成一个极尽舒展的弓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然后才抖了抖银光流转的毛发,身形如同一道模糊的黑烟,悄无声息地滑入前方浓重的夜色之中。
“不,不,不我不去!会死人的啊!”
赵老三连连摆手,就想逃
“回来吧你!”
晨芜一把扯住赵老三的衣领
“由不得你了哈,给我走”
于是,一行人怀着迥异的心情,踏上了前往断魂崖的路。
周建国和黄守仁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拖行的赵老三走在前面,他的双脚像是不听使唤,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拖沓着
山路陡峭而崎岖,布满了棱角分明的碎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稍有不慎就可能绊倒。
夜露深重,冰冷的水汽浸湿了众人的裤脚和鞋袜,带来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四周的树木在夜风中摇晃,枝叶摩擦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响,这声音在白日或许悦耳,在此刻死寂的深山里,却像是无数隐藏在林深黑暗处的窃窃私语,充满了不祥的意味,让人脊背一阵阵发凉。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山林,空气中原本那股骚腥味似乎逐渐变淡了,但另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却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越来越清晰。
是一种沉重的、黏腻的压抑感,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胶水,呼吸变得困难,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周围的温度也在急剧下降,那绝非山间夜晚正常的凉意,而是一种阴森的、带着浓烈绝望和深沉悲伤气息的冰冷,这寒意能穿透厚厚的衣物,直直地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冻得人牙齿都忍不住想要打颤。
也不知走了多久,断魂崖终于到了。
一处极为突兀的、如同被巨斧劈砍出来的巨大岩石平台,狰狞地伸向夜空。
崖下是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站在崖边向下望,只会感到一阵眩晕。
更为诡异的是那从谷底盘旋呼啸而上的风声,凄厉、尖锐,根本不像是纯粹的气流声,反而更像是有无数冤魂聚集在深渊之底,在永无休止地哀嚎、哭泣、咆哮,声音钻进耳朵,搅得人心神不宁。
站在崖边,可以清晰地俯瞰到山脚下整个村子的轮廓。
夜色如同浓墨般泼洒下来,将村庄大部分区域都浸染在沉睡般的死寂之中。
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豆大的、昏黄黯淡的煤油灯光。
那微弱的光芒在无边的黑暗衬托下,非但不能给人丝毫温暖和安全感,反而更像是一座巨大坟场中飘荡的、冰冷的鬼火,凭空为这诡异的夜晚增添了几分骇人的诡谲。
晨芜独自一人走到了悬崖的最边缘,再往前半步便是万丈深渊。
猛烈的山风毫无阻碍地吹拂着她,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肆意飞扬,衣袂也猎猎作响。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外界的一切干扰排除。
她双臂自然下垂,但微微分开的指尖却在常人无法察觉的幅度内轻轻颤动着,全身的灵觉如同无数条无形的触手,向着四面八方,尤其是脚下的村庄,极度敏锐地扩散、感知着。
周建国、黄守仁等人远远地站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紧张无比地看着晨芜那仿佛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不安与期待。
阿玄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崖边一棵歪脖子老松树的虬结枝干上,它选择了一个绝佳的视野位置,那双在黑夜中如同绿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猫眼,警惕而冰冷地扫视着悬崖下方和周围的每一寸黑暗。
约莫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一直如同雕像般静止不动的晨芜,猛地睁开了眼睛!
在她睁眼的瞬间,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或戏谑的眸子里,似乎有一抹极淡的金色流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