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的空气,仿佛被王雪那句话抽成了真空。
“它‘重写’人。”
这五个字,比任何关于爆炸或毒气的报告,都更具重量。
它们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林渊站在主屏幕前,沉默地看着那段红色的警告文字。
【高频模-因-复-合-体】
他不是科学家,但他能理解“病毒”这个词。
一种思想的病毒。
它不需要空气,不需要血液,只需要一个念头作为载体,就能感染,传播,复制。
“方舟号”是一艘封闭的船。
但思想,没有边界。
“陈教授。”林渊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在。”一旁的老教授扶了扶眼镜,脸色苍白。
“以舰桥主控电脑的算力,模拟这个‘播种机’的扩散模型。”林渊下令,“假设感染源为一个,感染途径为近距离交谈,感染阈值为三分钟。”
“舰长,我们没有足够的数据……”
“那就用最坏的情况去假设。”林渊打断他,“我要知道,如果这东西在c区食堂被释放,多久能‘重写’整艘船。”
陈教授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颤抖着,快速输入指令。
屏幕上,一个“方舟号”的立体结构图浮现。
一个红点,在c区食堂的位置亮起。
下一秒,红点周围,更多的点被染红。
红色,像瘟疫一样,沿着走廊,通过通风系统,顺着人员流动的轨迹,疯狂蔓延。
从c区到b区,再到A区。
屏幕上的计时器,数字飞速跳动。
最终,整个结构图,变成了一片刺眼的血红。
计时器定格。
【十七小时四十二分钟】
舰桥里,只剩下冰冷的机器运转声。
十七个小时。
只需要十七个小时,五千个独立的灵魂,就会被“重写”成同一个东西。
“通知张磊。”林渊的眼神,像冰封的海面,“把马文带到一号审讯室。”
“我要亲自问他。”
一号审讯室。
四壁是吸音材料,没有窗户,只有一盏从天花板上直射下来的冷光灯。
灯光在金属桌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
马文坐在椅子上,手脚都被电磁镣铐锁住。
他碎裂的眼镜已经被摘掉,那双眼睛失去了镜片的遮挡,反而显得更加锐利,甚至带着一丝狂热。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对面,像在等待一场期待已久的演出。
审讯室的门开了。
林渊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张磊。
林渊没有坐下,他绕着桌子,踱到马文的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马文副主管。”林渊开口,声音平淡,“或者,我该叫你别的名字?”
马文笑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嘲弄和怜悯的笑。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林舰长。”他说,“一个很快就会被遗忘的,旧时代的标签。”
“你手下有十二个人。”林渊不理会他的故弄玄虚,“一个b级主管,三个工程师,两个调度官,六个医护人员。”
“他们现在都在不同的审讯室里,回答同样的问题。”
“你觉得,谁会第一个开口?”
马文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们都是战士。”他很快恢复了镇定,“为了一个更伟大的目标。他们不会背叛信仰。”
“信仰?”林渊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信仰一个会释放Emp的黑客?信仰一个能让人脸变形的‘镇物’?还是信仰你这个神经学专家?”
“你信仰的,是科学。”林渊的手,按在了桌面上,身体前倾,凑近马文的耳朵,“而科学,是可以被解释,被复制,被摧毁的。”
马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低吼道,“你以为你抓住了几只老鼠,就赢了整场战争?你只是一个挥舞着原始武器的野蛮人,根本不理解你面对的是什么!”
“那你就让我理解。”林渊直起身,“那个银色的罐子,那个‘播种机’,是做什么用的?”
“播种机?”马文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变得迷离而兴奋,“一个绝妙的比喻。它确实在播种,播撒新世界的种子。”
“它在‘净化’。”
“净化?”
“是的,净化。”马文抬起头,狂热地看着林渊,“人类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是‘我’。是我执,是私欲,是恐惧,是那些毫无意义的个体情感。”
“这些东西,让我们分裂,让我们争斗,让我们在黑暗的宇宙里,像一群孤独的野兽,互相撕咬。”
“而‘它’,能抹去这一切。”
“它能将无数个渺小的‘我’,融合成一个伟大、统一、纯粹的‘我们’。不再有谎言,不再有背叛,不再有孤独。只有一个共同的意志,一个共同的目标。”
“那是……人类的飞升。”
张磊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听不懂那些神神叨叨的词,但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精神状态,极不正常。
“c区那三十二个人,也是你‘飞升’的试验品?”林渊冷冷地问。
“一个意外。”马文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一个……值得的意外。我们低估了‘源体’的活性。一次小小的能量泄露,让一个‘声音’跑了出去。”
“‘源体’?”林渊抓住了这个新词。
“你所谓的‘镇物’。”马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敬,“它不是东西,林舰长。它是……一个意识,一个更高等的,纯粹的意识。”
“它被老船长那个愚昧的莽夫,关在3号仓库里,称之为‘脏东西’。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发现了什么!他把神,当成了魔鬼!”
林渊的心,沉了下去。
老清洁工的话,老船长的话,马文的话,串联成一个可怕的真相。
3.号仓库里关着的,不是一件生物武器。
是一个活的,会思考的,能传播思想的……存在。
“那张被撑开的脸,是怎么回事?”林渊追问。
“那是拒绝飞升的代价。”马文轻描淡写地说,“总有一些顽固的灵魂,紧抓着他们可悲的‘自我’不放。当伟大的意志涌入时,他们脆弱的意识无法承载,便会从内部崩溃、撕裂。”
“就像一个装满垃圾的瓶子,被灌入了纯净的海洋。瓶子,碎了。”
“那个小女孩,莉莉。”林渊的声音,冷得像刀,“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神迹。”马文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味,“她看到了一个灵魂,正在被重塑。那尖叫,不是痛苦,是新生的阵痛。”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张磊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电击枪。
这个疯子。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林渊继续问,“用这个‘源体’,‘重写’整艘船?”
“方舟号,只是一个开始。”马文睁开眼,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当人类成为一个统一的意志,我们将不再需要这脆弱的铁壳。我们将在星海中,以思想的形式,获得永生。”
“我们,将成为新的神。”
林渊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他面对的,不是一群阴谋家。
而是一群疯子。
一群,掌握了可以实现他们疯狂理想的武器的,宗教狂热分子。
“源体,是什么形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马文反问,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嘲弄的笑容,“你很快就会亲眼见到了,林舰长。不,是亲耳听到。”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泄露出去的‘声音’,去了哪里?”
“它很孤独,它在寻找同伴。它在呼唤……”
“它在对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低语。”
马文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林舰长。”
“你听见那个声音了吗?”
林渊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转身,大步走出审讯室。
“张磊!”
“在!”
“一级隔离程序!立刻封锁3号仓库!物理性切断所有管线,用合金板焊死所有出入口!在外面再给我建一堵墙!”
“是!”
“王雪!”他接通了王雪的频道。
“我听到了。”王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正在查看c区惨案后,所有接触过尸体和现场人员的名单。”
“还有莉莉,那个小女孩,立刻对她进行最高级别的精神隔离!”
“已经在做了。”
林渊冲回舰桥。
陈教授和几个技术员,正围着一个屏幕,神情紧张。
“舰长!”陈教授看到他,急忙喊道,“你来看这个!”
屏幕上,是“方舟号”的内部通讯网络流量图。
在庞大而平稳的数据流中,有一个极其微弱,却在不断自我复制的信号。
它没有固定的频率,没有规律的波形,像一个幽灵,在网络的缝隙里穿行。
它绕过了所有的防火墙和加密协议。
因为它攻击的,不是系统。
而是读取系统信息的人。
“它在通过什么传播?”林渊问。
“任何东西。”陈教授的声音发干,“一段文字,一张图片,甚至……是一段空白的音频。只要人的意识去‘观察’它,它就可能完成一次‘播种’。”
林渊的目光,扫过舰桥里每一个船员。
他们正在自己的岗位上,紧张地工作着。
谁,已经被“低语”了?
谁的脑子里,已经种下了那颗疯狂的种子?
那个“上面的人”,不是马文。
马文只是一个大祭司。
真正的神,是那个被关在3号仓库里的“源体”。
而现在,这个神,伸出了一根看不见的手指,在整艘船上,轻轻地拨弄着。
林渊走到舰长席位上,坐下。
他闭上眼睛。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开始审视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思想。
从登上这艘船开始,他听到的每一句话,看到的每一个画面。
有没有……异常?
有没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念头,悄悄地钻了进来?
他想起了那个老清洁工的恐惧。
想起了莉莉画的那张尖叫的脸。
想起了孙主管在管道里绝望的喘息。
想起了马文那狂热而怜悯的眼神。
“你听见那个声音了吗?”
马文的话,像一个魔咒,在他脑中回响。
林渊猛地睁开眼。
他的眼神,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像深渊一样,吞噬了所有的情绪。
“陈教授。”
“在。”
“向全船,广播一句话。”
“什么?”
林渊看着主屏幕上,那个不断蠕动、复制的微弱信号,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现在开始。”
“不要相信你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