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不大。
甚至有些慵懒。
像一片羽毛,落在了卡索即将引爆的暗物质能量上。
然后,毁灭,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卡索僵在原地,保持着双臂展开的攻击姿态。
他的作战服,那件由宇宙法则碎片编织而成,足以让他横渡亚空间的“拾荒者”圣衣,此刻正发出无声的警报。
不是能量过载。
不是系统入侵。
是……无法理解。
他的逻辑核心,正在被一行行无法解析的数据疯狂冲刷。
【警告:检测到未知概念级干涉。】
【分析:因果律被重写。】
【分析:能量守恒被违背。】
【结论:威胁等级无法定义。建议……】
建议后面,是一片空白。
连他那足以推演文明兴衰的智能核心,都因为无法计算出“生路”而宕机了。
恐惧。
一种冰冷的,数据化的恐惧,第一次在他的底层代码中生成。
他抬起头,幽蓝色的电子眼,死死地看向酒馆二楼那扇打开的窗。
窗后是一片黑暗。
但卡索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
“你们。”
那个声音再次从窗后传来,带着浓浓的睡意。
“在吵什么?”
卡索的声带模拟系统瞬间启动,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他要表明身份,宣告自己行为的合法性,引用《宇宙遗物回收法案》第三千七百二十一条。
他认为,逻辑和秩序,是宇宙的基石。
然而,他的嘴巴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作战服内置的,可以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通讯系统,也变成了一片死寂。
他的一切“发声”渠道,都被掐断了。
广场上。
青丘月缓缓收起了九条狐尾,苍白色的神火隐入体内。
她对着那扇窗,恭敬地低下头。
老人也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是一种了然。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僵硬如雕像的“拾 goofy”。
“股东先生问你话呢。”老人平静地说。
“他不喜欢重复。”
卡索的电子眼剧烈闪烁。
他明白了。
这里的寂静,不是物理层面的。
而是一种……权限。
他,没有被授予“说话”的权限。
老人似乎看懂了他的窘迫,主动开口,像是在替他回答。
“股东先生。”
“这位客人,看上了您丢掉的那块废铁。”
“想把它捡走。”
废铁。
这个词,让卡索的逻辑核心,再次出现了一丝紊乱。
那是一艘帝国歼星舰的压缩体,一件完美的普朗克立方体,一件蕴含着空间与时间法则的艺术品。
在这个老头嘴里,居然成了……废铁。
窗后的那道目光,似乎从卡索身上移开,落到了那个黑色的金属方块上。
片刻的沉默。
“反光。”
那个声音,只说了两个字。
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让他处理掉。”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卡索身上。
这一次,卡索感觉到了一种审视。
一种,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评估其用途的审视。
“你。”
“也要我处理掉吗?”
这个问题,不带杀意,不含威胁。
却让卡索那由无数纳米机器人构成的身体,从最微观的层面,开始不受控制地分解。
他的作战服表面,那些流淌的数据,开始像瀑布一样崩溃。
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在询问一种处理方案。
就像刚才,他“处理”掉了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暗物质能量一样。
卡-索的求生本能,终于压倒了所有的逻辑与尊严。
他不能说话。
但他能动。
他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放下了展开的双臂。
作战服关节处亮起的幽蓝色能量纹路,一寸寸地熄灭。
咔。
咔。
轻微的机械解锁声响起。
这是他此刻,唯一被允许发出的声音。
他解除了所有的武装。
然后,他抬起手,摘下了那个半透明的黑色面甲。
面甲下,是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很年轻,也很普通。
只是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漠然的电子光,而是被极致恐惧填满的,属于有机生命的颤抖。
他对着那扇窗,深深地,弯下了腰。
用行动,给出了他的答案。
窗后的人,似乎失去了兴趣。
“太慢了。”
那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烟灰缸,还没好吗?”
这句话,是对楼下的老人说的。
老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走到那个黑色金属方块前,用手里的刻刀,又比划了一下。
“股东先生,材料太硬。”
“要打磨成您喜欢的样子,需要点时间。”
“那就快点。”
窗户,被从里面关上了。
咔哒。
那扇窗,隔绝了两个世界。
随着窗户的关闭,那股笼罩在整个广场之上,连法则都能冻结的恐怖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卡索猛地喘了一口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者,终于呼吸到了第一口空气。
声音,回来了。
风声,远处城市废墟的燃烧声,以及他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
他活下来了。
青丘月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死物。
如果主人刚才的决定是“处理掉”,她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男人撕成碎片。
卡索没有理会青丘月的目光。
他只是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眼神里充满了混杂着恐惧、迷茫,以及一丝……狂热的崇拜。
那是什么?
神明?
不。
他见过神明,甚至亲手“回收”过堕落的神明。
神明,依旧在法则之内。
而刚才那个存在……
他,就是法则。
“想活命吗?”
老人的声音,打断了卡索的思绪。
卡索猛地回头,看向这个深不可测的老人。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想活命,就在这里打工吧。”老人指了指酒馆门口散落的一些碎石。
“股东先生不喜欢不整洁。”
“他说,灰尘,也是一种视觉上的噪音。”
打工?
卡索愣住了。
他,堂堂“拾荒者”组织的白金级成员,一个在无数文明遗迹中发掘真相与奇迹的存在。
要去扫地?
他看着老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又想了想楼上那个男人。
他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
“很好。”老人扔过来一把扫帚。
“先把广场打扫干净。”
“记住,动静小点。”
卡索默默地接过了扫帚。
他看了一眼那个让他不惜一战的黑色金属方块,眼神复杂。
现在,他不敢再有任何觊觎之心。
那不是艺术品。
那是一个恐怖存在的,随手丢弃的,嫌它反光的……垃圾。
而他,差点为了这个垃圾,变成了另一种垃圾。
他开始默默地清扫起来。
动作,从生疏到熟练。
青丘月看着这一幕,眼神怪异。
她走到老人身边,压低了声音。
“就这么让他留在这里?”
“一个来路不明的强者,太危险了。”
老人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不。”
“他现在,是最好的‘灯罩’。”
青丘月一愣。
老人看着那个正在扫地的身影,缓缓说道。
“一个能让‘拾荒者’都甘心扫地的酒馆。”
“这个消息,比任何防御阵法,都能更好地隔绝噪音。”
“以后,那些不开眼的飞蛾,在循着光找来之前,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给这家酒馆扫地的资格。”
青-丘月,恍然大悟。
就在这时,正在扫地的卡索,身体忽然僵了一下。
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加密通讯,在他的脑内响起。
【卡索,编号734,听到请回答。】
【你的生命信号在三分钟前出现剧烈波动,随后与组织主脑断开链接。】
【发生了什么?】
【是否需要支援?】
是组织的最高指令。
卡索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窗,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名为“虔诚”的表情。
他用内部权限,回复了两个字。
【勿扰。】
【我……见到了神。】
通讯,被他单方面切断。
他继续扫地,比刚才,更认真了。
而在他那件看似已经解除武装的作战服背后。
一个比灰尘更微小的,伪装成金属锈迹的探测器,悄无声息地脱离。
它无声地,融入了夜色,向着千星之城的外层空间,飞去。
里面,储存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包括那句,足以让整个“拾荒者”组织都为之疯狂的回复。
我,见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