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震动,比羽毛落地更轻。
却像一根针,扎进了青丘月的灵魂最深处。
不是痛。
是一种共鸣。
她眉心里的那把锁,那条由皇子意志和帝国气运拧成的死结,在刚才那一瞬,被某个遥远的存在,轻轻拨动了一下。
像琴师在亿万光年外,试探一根琴弦的音准。
青丘月端着空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酒馆里很安静。
顾凡已经上楼继续睡觉了。
老人正在用一块干净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吧台。他手里的“风刀”就放在旁边,刀刃周围的光线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像一片凝固的涟漪。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青丘月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锁”,是顾凡为了“安静”而设下的。
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将她从整个宇宙的因果网络中剪切下来,变成一个无法被观测的孤岛。
可现在,这座孤岛,收到了来自外界的漂流瓶。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麻烦。
意味着新的噪音,正在循着这根看不见的线,找过来。
一想到那个男人可能再次因为被吵醒而皱眉,青丘月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必须做点什么。
可她又能做什么?
告诉老人?
还是……直接去敲响楼上那个存在的房门?
她不敢。
咔嚓。
手中的玻璃杯,因为指尖无意识的发力,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声音很轻。
老人擦拭吧台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面前光可鉴人的吧台木板。
那上面,清晰地倒映出青丘月惨白的脸,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惊惶。
“杯子裂了。”
老人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是手滑了,还是里面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青丘月猛地回过神,急忙将杯子放下。
“我……我没拿稳。”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在我们这行,杯子,就是器皿。”
“器皿的本分,就是安安稳稳地待着,装东西。”
“如果它自己总想着响,或者总被外面的东西敲响。”
老人拿起那只有了裂痕的杯子,轻轻一捏。
啪。
杯子化作一捧晶莹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就只能,变成垃圾。”
青丘月浑身一颤,她听懂了老人的话。
她就是那个杯子。
那把锁,就是外来的敲击声。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隐瞒。
“我眉心的东西,刚才响了一下。”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禁忌的秘密。
“很轻,但……有回应。”
老人脸上的皱纹动了动,似乎并不意外。
“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青丘月摇头,“很远,像是隔着一整个宇宙。”
“是冲着凯尔来的?”
“不。”青丘月仔细回想着刚才那瞬间的感觉,“更像是……冲着‘锁’本身来的。”
“它不是在呼唤凯尔的灵魂,而是在确认一件属于皇室的‘物品’,是否还存在。”
老人沉默了。
他拿起另一块绒布,仔细地将吧台上的玻璃粉末擦拭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开口。
“帝国的‘巡猎犬’。”
“那不是法术,也不是科技,是血脉烙印。”
“每一件和皇室直系血脉沾染了因果的东西,从兵器到衣物,再到他们的灵魂本身,都会被动地打上一个‘皇家印记’。”
“那个印记平时是沉睡的,但帝国有一种专门的‘搜寻队’,他们能通过仪式,在整个已知宇宙的范围内,对所有印记进行一次‘点名’。”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股东先生的手法,抹去了锁上所有的气息和因果。”
“但他保留了锁的‘本质’,也就是凯尔的意志和帝国的气运。”
“这就像,他把一辆车砸烂了,重新熔铸成了一块铁。”
“可这块铁的‘出厂编号’,还在。”
“现在,车厂的人,开始查库存了。”
青丘月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能找到这里?”
“一次点名,找不到。”老人摇了摇头,“范围太大了,他们只能确认这件‘物品’还在,但无法定位。”
“可如果……”
“他们开始第二次,第三次,不断缩小范围呢?”
“就像在黑暗的宇宙里,通过回声来寻找一座山。”
“一次比一次近。”
“总有一次,他们的声音,会直接撞在山上。”
老人看向酒馆的门外,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的虚空。
“到时候,就不是敲门了。”
“是拆门。”
……
星河帝国,第七旋臂,裁决星域。
一艘通体漆黑,外形如同一柄出鞘匕首的星舰,正无声地悬浮在星域的引力井中。
它没有舷窗,没有巨大的引擎喷口,甚至没有任何帝国舰队的制式徽记。
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能吸收百分之九十九能量和光线的特殊涂层,让它完美地融入了深空的背景。
这是帝国的“执刑者”级,灵魂追猎舰。
整个帝国,只有三艘。
每一艘,都直接听命于帝国的最高意志。
舰桥内。
光线昏暗,只有无数淡蓝色的数据流在空中交错,勾勒出复杂的星图和法则模型。
一名身穿银灰色制服,身形挺拔的男人,正负手立于舰桥中央。
他叫影七。
帝国裁决序列,第七执行官。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一张由最精准的线条勾勒出的面具。
在他面前,一个巨大的圆形祭坛上,盘坐着一名身穿白袍的女人。
女人的双眼紧闭,眉心烙印着一个不断旋转的金色符文。她的双手十指交叉,结成一个复杂的手印,无数看不见的精神触须从她身上延伸出去,与整个舰船的感知矩阵融为一体。
她是“神谕者”,是执刑者战舰的“眼睛”。
“还没找到吗?”
影七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在空旷的舰桥内回响。
“殿下的‘皇魂印记’,反应太微弱了。”
神谕者的声音,直接在影七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疲惫。
“像一颗被扔进黑洞里的石头,激起的最后一丝涟漪。”
“我只能感觉到,它还在。”
“却无法感知它在哪。”
影七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凯尔殿下带领的整支第七巡弋舰队,连同终焉战舰‘神罚’号,在神座星系边缘集体失联。”
“帝国最高议会判定,殿下……已遭遇不测。”
“我们的任务,不是营救,是‘回收’。”
他加重了语气。
“回收殿下的皇魂印记,查明舰队覆灭的真相。”
“最重要的是……”
影七转过身,看向身后那片由数据流构成的星图。
“找出那个,敢于向帝国挥动屠刀的……东西。”
“然后,将它,以及它所在的那片星域,从宇宙中,彻底抹除。”
神谕者沉默了片-刻。
“我需要加大‘圣言咏唱’的功率。”
“这可能会对我的灵魂造成永久性损伤,并且……”
“会引起印记持有者的警觉。”
“无妨。”影七的语气不容置疑,“一只已经落入陷阱的野兽,再怎么警觉,也只是野兽。”
“我需要一个精确的坐标。”
“遵命,执行官大人。”
神谕者不再犹豫。
她眉心的金色符文骤然亮起,光芒大盛。
一股磅礴而神圣的意志,以她为中心,通过执刑者战舰的增幅,化作一道无形的波动,瞬间跨越了亿万光年的距离,再次扫向那片遥远的未知星域。
这一次的“点名”,比之前强横了百倍!
不再是试探。
是强行的,不容拒绝的,灵魂定位!
……
千星之城,小酒馆。
青丘月正拿着抹布,心神不宁地擦着一张桌子。
突然。
她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感觉,自己眉心的那把锁,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一股蛮横的,带着帝国皇权威严的意志,正试图强行撕开顾凡设下的屏障,窥探锁芯内部的秘密!
“来了!”
老人猛地抬头,手中的风刀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他能感觉到,一股不属于这里的法则力量,像一张巨网,正从时空的更高维度,朝着这家小酒馆,精准地笼罩下来!
这张网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青丘月。
就是她灵魂里的那把锁!
“哼。”
老人发出一声冷哼。
他没有起身,只是将那把无形的风刀,往吧台上一顿。
咚。
一声轻响。
整个酒馆的空间,瞬间凝固了。
那张从天而降的无形巨网,在触碰到酒馆屋顶的瞬间,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光滑的墙壁。
被蛮横地,弹了回去。
……
执刑者战舰,舰桥。
“噗——!”
盘坐在祭坛上的神谕者,猛地睁开眼睛,喷出一大口金色的血液。
她眉心的符文瞬间黯淡,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怎么回事?!”
影七瞬间出现在她身旁,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反噬……”
神谕者的声音虚弱到了极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里……那里有东西……”
“我的‘圣言’,被挡回来了!”
“被一股……更不讲道理的‘规矩’,直接弹了回来!”
影七的瞳孔,骤然收缩。
“定位到了吗?”
“定位到了。”神谕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面前的星图。
“那不是一个坐标。”
“那是一座……无法被窥探的,黑色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