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的日子很不好过。
他的人生就像一辆冲下陡坡的破车,连刹车片都找不着了。
当初仗着放映员时期练就的口才,他也曾追着南下的风口,倒卖过电子表和喇叭裤,手里着实过了几笔大钱。
可惜,那点小聪明在时代的铁拳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
严打一来,他第一个被揪出来当典型,在北地农场啃了好几年的硬窝头。
等他再出来,世界早就变了样。
腿脚在农场里落下病根,一到阴雨天就疼得他想骂娘。过去那点人五人六的体面,也被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双看谁都像在算计的贼眼。
他成了惊弓之鸟,只敢在潘家园的黑市里,给外地倒爷牵线搭桥,倒腾点烟票、布票,赚个三块五块的辛苦钱。
赚来的钱,除了吃饭,全换成了红星二锅头,用来麻痹那颗被嫉妒烧得千疮百孔的心。
他恨秦枫。
恨那个轻描淡写就把他从云端踩进泥里的男人。
他更嫉妒。
阎解成那个三大爷家的小算盘,当年院里最没出息的货色,如今竟然成了“阎总”!
开着进口小轿车,穿着的确良衬衫,人模狗样。
凭什么?
当棒梗敲诈秦枫不成,反被送进去吃牢饭的消息传开时,许大茂正蹲在街边,就着咸菜喝凉啤酒。
他先是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贾家这帮蠢货。”
可笑着笑着,他的脸就僵住了。
一个念头,在他发霉的心里悄然生根。
连棒梗那种蠢货都敢动心思,说明秦枫也不是无懈可击的。
只要找对门路,未必不能从他那满得流油的锅里,舀出一勺来。
许大茂自认比棒梗“聪明”百倍。
直接找秦枫?那是厕所里打灯笼。
秦枫现在是国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门口站着哨兵,自己连人家三米之内都别想靠近。
硬碰硬,自己就是个臭鸡蛋。
所以,得找个软柿子捏。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了阎解成身上。
在他看来,阎解成就是秦枫养在外面的一条狗,一条替主人办事、敛财的狗。
抓住了这条狗的把柄,就不愁摸不到主人的门。
主意一定,许大茂死寂的心又活了。
他下了血本,把攒了半个月的钱全拿出来,换了身半旧西装,用头油把头发抹得锃亮,然后提前一小时,像个门童一样守在和平饭店门口。
晚上八点多,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稳稳停下。
车门打开,阎解成走了下来。
他西装笔挺,手里夹着个大哥大,身边簇拥着几个大腹便便的港商,谈笑风生。
许大茂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搓着手,脸上挤出最谦卑的笑,哈着腰凑了上去。
“哎呦!解成兄弟!真是你啊!阎总!”
阎解成正与客户交谈,被这声音打断,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他回过头,看见一张谄媚到变形的脸,那股子味道让他反胃。他想了半天,才把眼前这人和当年院里那个爱在背后使坏的许大茂对上号。
阎解成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对方伸过来的手,语气客气又疏远。
“你是?”
“我,大茂啊!许大茂!”许大茂赶紧说,“一个院里长大的,小时候我还带你掏过鸟窝呢!”
阎解成对身边的港商说了句“你们先进,我跟老街坊聊两句”,然后才把许大茂拉到一旁。
“有事?”他开门见山。
“嘿嘿,阎总,你现在可是大人物了。”许大茂的腰弯得更低,声音压得像做贼,“我知道,你跟着秦哥发大财。兄弟我也不求别的,你看我这日子……”
他指了指自己不合身的西装,话锋一转。
“你跟秦哥美言几句,让我也跟着喝口汤。我手脚勤快,脑子也活!”
见阎解成面无表情,许大茂赶紧抛出自己的“投名状”。
他凑得更近,唾沫星子横飞。
“阎总你放心,我不是白求人办事!我手里可捏着秦哥不少‘陈年旧事’呢!”
“比如他爹当年跟厂里哪个寡妇走得近,还有他小时候为了块糖跟谁家孩子打过架……这些事,虽然不大,但要是被有心人捅出去,对他现在的光辉形象,终究是个污点。”
“我把这些都烂在肚子里,交给你,也算是我给秦哥的一份心意!让他知道,我许大茂,是能替他守秘密、办脏活的自己人!”
许大茂得意洋洋。
他认为这番话简直天衣无缝,既表了忠心,又亮出了自己无可替代的“价值”。
他完全没注意到,当他说出那些龌龊的“秘密”时,阎解成客气的笑容背后,眼神已经冷得像冰。
阎解成觉得一阵恶心。
秦枫是什么人?
是把他从一个算计几毛钱电费的四合院废物,提携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恩主!是国家的脊梁!
这个许大茂,这个从根上就烂透了的蛆虫,竟然想用这些自己臆想出来的脏水,来当成向上爬的投名状?
这不只是可笑。
这是在侮辱秦枫,也是在侮辱他阎解成拼命挣来的今天!
一股冷意从阎解成心底升起,但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生意人的标准笑容。
他伸出手,重重拍了拍许大茂的肩膀。
“大茂哥,瞧你说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不过秦哥身份不一样,这事我得找机会说。你留个联系方式,我回头找你。”
许大茂顿时大喜过望。
他连忙把自己的住址和黑市寻呼机的号码写给阎解成,几乎要鞠躬到地上了。
“那我就等阎总您的好消息!以后有脏活累活,您尽管吩咐!”
看着许大茂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阎解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掏出手帕,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刚才被许大茂碰过的肩膀,仿佛沾上了什么世界上最肮脏的病毒。
然后,他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缓缓地,攥成了一个紧实的纸团。
他转身走向灯火辉煌的饭店,步履沉稳,眼神却一片冰寒。
这个许大茂,根本不配被当成一个麻烦。
他是一块必须被立刻清理掉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