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一辆黑色的“大红旗”轿车,准时停在南锣鼓巷的院门口。
秦枫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送儿子秦国栋去学校。
这是他每周都会坚持做的事情,无论多忙。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九十年代末的京城街头。
道路两旁,老旧的平房和崭新的高楼交错,呈现出一种新旧时代剧烈碰撞的独特景观。
当车子路过一个略显破败的老旧居民区时,一阵刺耳的争吵声,透过车窗传了进来。
秦枫的目光,随意地扫了过去。
只一眼,他的动作就停顿了一下。
居民区门口的小广场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圈子中央,几个穿着“市场管理”制服的人,正扣着一辆破破烂烂的三轮车。
三轮车上,几个纸箱子倒在地上,花花绿绿的盗版光盘洒了一地。
《泰坦尼克号》、《古惑仔》、《windows98安装盘》……应有尽有。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稀疏,满脸风霜的中年男人,正死死地抱着一个市场管理员的大腿,哭天抢地。
“大哥,求求你了,别收我的车啊!”
“我就靠这个糊口了,我一家老小都指着这个吃饭呢!”
“罚款我交,我马上交!您高抬贵手,把车还给我吧!”
那个管理员一脸不耐烦地想甩开他。
“松手!天天在这倒卖盗版盘,抓你好几次了,还来!”
“今天这车必须扣!罚款五百,自己去所里交!”
中年男人听到“五百块”,整个人都瘫了。
他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绝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充满了中年男人被生活压垮之后,所有的不甘、屈辱和无助。
秦枫看着那个坐在地上痛哭的男人,觉得有些眼熟。
他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尤其是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但他还是从那张被岁月和辛劳扭曲的脸上,辨认出了几分当年的轮廓。
刘光天。
二大爷刘海中的儿子。
那个当年在院子里,跟在许大茂屁股后面,仗着爹的“官威”,没少干偷鸡摸狗之事的年轻人。
秦枫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他想起了刘海中拿到那五千块巨款时,那张笑得开了花的、志得意满的脸。
刘海中以为自己拿到了通往“人上人”生活的门票。
可他那点在四合院里当官迷练就的眼界和本事,哪里驾驭得了那样的财富。
听说,钱一到手,就被两个儿子连哄带骗,挥霍了大半。
最后剩下的,也只够在这片老居民区,买下一套小小的两居室。
从一个在院里能对几十户人家指手画脚的“二大爷”,变成了一个在楼道里连屁都不敢大声放的普通退休老头。
那点可怜的权力幻想,彻底破灭了。
而他的儿子刘光天,没学历,没技术,吃不了苦,又好高骛远,败光了老子的钱后,只能干些投机倒把的营生。
从倒卖服装,到贩卖磁带,再到如今,卖这些盗版的vcd光盘。
永远走在法律和时代的灰色边缘,永远在底层挣扎。
秦枫坐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车里开着恒温的空调。
他看着车窗外,那个因为五百块罚款就崩溃大哭的中年男人。
两个世界。
泾渭分明。
他的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意,更没有圣母般的同情。
就像一个登山者,站在珠穆朗玛的峰顶,不会去在意山脚下某只蚂蚁的生死。
不是冷血。
是层次不同了。
他们的命运,在二十多年前,在他们做出不同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你选择了安逸和算计,就别怪命运给了你一地鸡毛。
你选择了苟且和投机,就别怪生活让你满身泥泞。
司机小王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从后视镜里观察着秦枫的表情,低声问了一句。
“先生,需要……处理一下吗?”
小王跟了秦枫多年,知道这位先生的能量。
他一句话,别说一个市场管理员,就是整个区的负责人都得客客气气的。
秦枫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平静而深邃。
“不用。”
“走吧。”
两个字,轻描淡写。
却像是一道最终的判决。
大红旗轿车无声地启动,平稳地汇入车流。
车窗外那个哭嚎的、落魄的身影,连同那个破败的居民区,被迅速地甩在了身后。
旧时代的尘埃,已无法在他的世界里,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秦枫的思绪,已经回到了昨晚布置下去的那两个项目上。
《神州之眼》的核心,不是爬虫技术,而是中文分词算法。
如何让计算机精准地理解“发展中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意思?
如何让它明白“南京市长江大桥”应该被切分成“南京市\/长江大桥”而不是“南京\/市长\/江大桥”?
这才是真正的技术壁垒。
这才是他,以及他身后的国家,与那个傲慢的“环网在线”一决胜负的关键。
他的大脑,已经开始高速运转。
无数的算法模型和逻辑路径,在他的脑海中交织、碰撞、推演。
至于那个叫刘光天的故人……
他早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