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睁开眼,阳光落在脸上。他坐在石凳上没动,大氅还搭在肩头,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草木的气息。
院子里已经有动静。
三个孩子正在练剑。长子站在中间,剑尖朝前,动作不快,但每一招都稳。次子在左边拆解招式,脚步轻巧,时不时甩出一枚小铁片,打向院角的木桩。幼女在右边独自走套路,剑光贴着地面扫过,落叶被带起又落下。
林玄看着他们,手指在膝上轻轻敲了一下。
他闭了下眼。
时间停了。
阳光凝在半空,叶落悬在墙边,连风吹来的方向都定住不动。他起身,走到长子面前,低头看他的握剑姿势。拇指压得紧,食指松一点,是留后手的架势。他又走到次子身边,拿起地上那枚铁片,翻过来一看,边缘磨过,不是随便扔的暗器。最后他看向幼女,她正停在一个转身动作里,右脚踩实,左脚虚点,重心沉而不僵。
他点头,回到原位。
时间恢复。
剑声继续响起,三人收势归列,齐齐望向他。
“今日进境不错。”他说。
长子低头应了声是。次子笑了笑,去捡地上的铁片。幼女把剑插回鞘中,拍了拍手。
任盈盈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壶茶。她把茶放在石桌上,看了眼孩子们,“练了一个时辰了,去洗把脸。”
“娘,我还能再练会儿。”幼女说。
“你爹都说了不错,就别贪多。”任盈盈看了林玄一眼,“他点头,比谁都难。”
林玄没说话,只是把手边的大氅拉了拉。
阿碧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米粒。她站在门口喊:“饭好了,都来吃。”
秦红棉也从后院走来,手里拎着一把新磨的短刀。“你们刚才那套合剑,少了一步衔接。”她说,“第三转之后,不该急着并肩,该有人退半步引敌。”
“我们试过。”次子说,“可爹说过,联手时不能有破绽,退会让阵型裂开。”
“那是对高手。”秦红棉把刀递给幼女,“你是妹妹,不是主将。你退,是为了让哥哥抢到位置。”
幼女接过刀,点点头。
他们一起往屋子里走。林玄走在最后,脚步慢了些。他回头看了一眼院子,地上还有几道剑痕,是刚才留下的。
饭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阿碧炖了鸡汤,香气飘满屋子。孩子们坐成一排,吃饭时也不闲着。
“爹。”次子忽然抬头,“我们能不能出去一趟?”
“去哪儿?”林玄夹了一筷子菜。
“江湖。”他说,“我想去看看你说过的那些地方。衡山城外的小巷,金盆洗手会的台子,还有大漠那边的沙谷。”
林玄放下筷子。
“你也想去?”他问长子。
“我想去泰山。”长子说,“听说那里有个老道士还在讲五岳并派的事。我想听一听,别人是怎么说你的。”
林玄没答话。
幼女咬着筷子尖,“我也想去。我想知道,娘以前是不是真的像传说里那样,一个人闯进毒谷救人。”
秦红棉笑了一声,“她救的是我,不是别人。那时候我还不会用剑,差点死在蛇口下。”
“那你呢?”林玄看向她,“你想去吗?”
“我去过。”秦红棉说,“现在不想了。我在家就行。”
林玄沉默了一会儿。
“可以去。”他说,“但记住三件事。第一,不主动挑事。第二,见弱者受欺,能帮就帮。第三,出门不说我是谁。”
“为什么不说?”次子问。
“因为我不是靠名字活着的。”林玄说,“你们也不是。”
“可别人提起你,都说你是霸主。”长子说,“连师父们都这么说。”
“师父们老了。”林玄说,“话也跟着旧了。”
饭后,孩子们收拾碗筷。阿碧去厨房烧水,秦红棉带着幼女去后院继续练刀。任盈盈坐在桌边,慢慢擦着茶杯。
林玄走出门,站在院中。
天色渐晚,夕阳照在墙上,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那几道刻在门框上的线——每年生日,孩子们都会在这里划一道。最高的那条已经快到他肩膀。
他伸手摸了摸最下面的一道。
那时他们还小,踮着脚才能画上去。
他又闭了下眼。
时间停了。
世界安静下来。厨房里的水壶没有冒气,窗外的鸟停在半空,连风吹来的方向都没变。他走进厨房,阿碧正弯腰取碗,动作凝住。他走过书房,看见幼女放在桌上的书,一页翻开,上面写着“五岳剑法源流考”。他又走到练功场,次子刚甩出一枚铁片,悬在空中,离靶心只差半寸。
他走到门框前,指尖划过那些刻痕。
一道,两道,三道……每一道都记得。
他回到院中,解停时间。
风重新吹起,树叶晃动,饭菜的余香还在空气里。
他坐在石凳上,把大氅披好。
“父亲。”长子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布巾,“您要不要进屋?外面凉了。”
“我不冷。”林玄说。
“您总坐这儿。”长子说,“是不是喜欢看我们练?”
“我看你们长大。”林玄说。
“我们会比您更强。”长子说。
林玄看了他一眼,“强不重要。活得明白才重要。”
“那您明白了吗?”长子问。
林玄没立刻回答。他望着远处的山影,天边最后一丝光正在消退。
“我明白了。”他说。
长子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林玄叫住他。
“怎么了?”
“你今天练剑,左手太用力。”林玄说,“改不过来,以后出招会慢。”
“我知道。”长子说,“我在练。”
林玄不再说话。
长子走后,他独自坐着。屋里亮起了灯,人声传出来,有笑,有吵,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
那里有一块旧伤,是早年留下的。现在不疼了,但阴雨天还是会发沉。
他站起身,走向房间。
推开门时,看见阿碧正在缝一件衣服。针线穿过布面,发出轻微声响。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下。
“孩子们都累了。”她说,“睡下了。”
林玄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下。
“你今天让他们出去?”阿碧问。
“迟早要出去。”他说。
“不怕他们遇到危险?”
“怕。”林玄说,“但我更怕他们不知道怎么面对危险。”
阿碧停下针线,“你信他们?”
“我教的。”他说。
夜深了。林玄躺在床榻上,没睡。他听见屋顶上有猫走过的声音,听见远处溪水流淌,听见风吹过竹林。
他闭了下眼。
时间停了。
黑暗中,一切都静止。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月光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块白布。
他走出去,穿过院子,来到孩子们的房门前。
三间房,三盏灯都灭了。他站在门外,听里面的呼吸声。平稳,均匀,没有杂音。
他转身,准备回去。
忽然,他停下。
幼女的房门开了一条缝。
他走过去,轻轻推开。
她睡在床上,手里还抓着那把短刀。秦红棉给她的那一把。
林玄低头,替她把刀拿开,盖好被子。
他回到自己房间,躺下。
时间恢复。
风继续吹,猫跳下屋顶,溪水流动。
他闭上眼。
屋外,一片叶子从树上掉落,砸在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