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屋外的风轻轻吹过竹林。林玄躺在床榻上,眼睛闭着,呼吸平稳。他没有睡着,只是在等。
屋里很安静。孩子们早已入睡,妻子们也各自回房休息。阿碧睡前缝了半件衣裳,针线留在桌上,布面摊开,未完成的那一角折了一道边。秦红棉把短刀放在门后,刀柄朝外,方便取用。任盈盈临睡前拨了两下琴弦,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林玄知道她们都走了。他也知道,外面有人来了。
不是一个人,是三个。脚步压得很低,但踩在碎石路上还是有响动。他们绕过了前院的石灯,避开了檐下的铜铃,在墙根处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
他们想悄无声息地进来。
林玄睁开眼,坐起身。他没点灯,也没穿外衣,只披上那件旧大氅,走到窗边。月光落在院子里,照出三道黑影正翻过矮墙,落地时膝盖微弯,动作整齐。
三人皆持刀,刀身细长,刃口反光。他们在院中散开,一人守门,两人向主屋靠近。守门那人伸手去摸门匾上的字,指尖刚触到木面,忽然顿住。
林玄站在门口,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
三人猛地回头。他们没想到屋里会有人出来,更没想到这个人走得这么安静。林玄站在台阶上,身形挺直,目光扫过他们手中的刀。
“谁让你们来的?”他问。
没人说话。
三人握紧刀柄,彼此看了一眼。他们原本以为能偷袭得手,至少逼林玄出手几招,好在江湖上传出“霸者已老,可战”的话头。可现在,对方连兵器都没拿,就站在那里,他们反而不敢动了。
林玄没再问第二遍。他闭上眼。
时间停了。
空气不再流动,风吹来的方向凝固不动。三人的呼吸停在胸口,脸上肌肉僵住,眼中还带着警惕和犹豫。林玄缓步走下台阶,走到他们身边。
他先看第一人,右脚重心偏前,出刀必先滑步,习惯由下往上撩。第二人左肩略沉,发力靠腰转,刀路横扫为主。第三人站姿最稳,但手腕有细微颤抖,可能是旧伤未愈。
林玄记下这些。他抬手,将三人手中的刀轻轻调转方向,使刀尖分别对准旁边同伴的咽喉、心口和脖颈。他又在他们脚下撒了一层细沙,是从墙角花坛里抓来的,很薄,不会被察觉。
做完这些,他退后几步,站回原位。
时间恢复。
三人动作接续。守门那人手指刚离开门匾,身体一倾,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他本能地伸手撑地,另一人见状去扶,却因刀尖正对着自己胸口,急忙后仰,结果撞上了第三人。
三人接连失衡,刀锋交错,差点伤到彼此。他们慌忙稳住身形,还没站定,眼前一花,一道玄色身影掠过。
三柄刀同时离手。
林玄一手抓住一把刀柄,第三把用袖子卷住刀背甩向门框。三声闷响,刀身齐齐插入木缝,两把插在左侧,一把在右侧,正好夹住门匾上的“林”字。
三人呆立原地,脸色发白。
林玄站在阶前,大氅垂落,双眸平静地看着他们。“你们听谁说,我老了?”
其中一人低头,“我们……我们在边关听说,您不再管江湖事,年纪也大了,就想着来试试。”
“试什么?”
“试能不能赢您。”另一人咬牙,“赢了,名字就能传出去。”
“输了呢?”
“死也认。”那人抬头,“总比一辈子没人知道强。”
林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转身走进屋,从桌边拿起茶壶,倒了三杯水,端出来放在石阶上。
“喝完再走。”他说。
三人愣住。他们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们本以为会被废掉武功,或者打得重伤,至少也要跪着求饶。可现在,对方给他们倒了水。
他们慢慢走上前,端起杯子。水不烫,刚好入口。喝完后,杯子放在地上。
林玄站在门口,“你们刀法不错,配合也有默契。可惜眼光差了些。”
“我们错了。”第三人低头,“不该趁人之危。”
“我不是不能动的人。”林玄说,“也不是靠名声活着的人。你们要成名,可以去别的地方打擂台,不必挑我。”
“我们知道了。”第一人抱拳,“今日见识,终身不忘。”
林玄点头,“走吧。”
三人转身离去,脚步很快,几乎是跑的。他们穿过院子,翻过墙头,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林玄没送,也没再看。他弯腰捡起三个杯子,放回屋里。
然后他走到门框前,伸手摸了摸那三把刀。
刀身插得很深,纹丝不动。他一根手指按在中间那把的刀背上,轻轻一推,整把刀滑出门框,落入掌心。
他抽出刀鞘,将刀收回,另外两把也拔了出来,整齐摆进屋角的兵器架。那里已有几把旧剑,一把断刃,还有他早年用过的短匕。
做完这些,他回到门前,抬头看了看门匾。
“林”字还在,漆也没掉。他伸手擦了擦边角,抹去一点灰尘。
风又吹过来,檐下的铜铃响了一声。他转身进屋,关门。
屋内一切如常。桌上的针线没动,茶壶里的水还剩一半。他坐在床边,脱下靴子,躺回去。
闭上眼。
他没有再发动时间停止。这一夜,他已经确认了太多事。
他的手依然稳。脚步依然轻。判断依旧快。那些人以为他老了,是因为看到他不再出门,不再争斗,不再出现在任何一场风波里。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强者,从来不是靠露面来证明自己的。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院子。阿碧推开厨房门,看见门外地上有三枚湿脚印,从墙根一直延伸到大门外。
她没多想,扫了扫地,开始做饭。
任盈盈起床后走到院中,发现铜铃晃了一下,像是刚被人碰过。她抬头看了看,没说什么,回屋取琴。
秦红棉去后院练剑,顺手检查了门闩。她注意到门槛上有轻微刮痕,像是刀鞘蹭过。她蹲下看了一会儿,站起身,往屋里走去。
林玄已经醒了。他坐在桌边喝茶,面前摆着一碗粥。阿碧做的,温度刚好。
“昨晚有动静吗?”任盈盈问他。
“没有。”他说。
“我觉得铃响了。”她说。
“风。”他说。
秦红棉站在门口,“院外的草倒了一片,像是有人翻过墙。”
林玄喝了口粥,“野猫。”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再问。
饭后,孩子们醒来,准备练剑。长子走到兵器架前,忽然停下。
“爹。”他回头,“这几把刀不是我们的。”
林玄抬眼。
架上多了三把陌生的刀,样式粗犷,刀柄缠着旧布,明显是别人留下的。
“谁的?”幼女也走过来。
林玄走过去,拿起一把,看了看刀身上的刻痕。是边关一带的记号,代表杀敌数。
“过客留下的。”他说。
“他们来干嘛?”次子问。
“想试试我还能不能动。”林玄把刀放下,“现在知道了。”
“然后呢?”
“然后走了。”林玄说,“有些人非得亲眼看见,才肯相信。”
长子看着那几把刀,“那他们还会来说吗?”
“会。”林玄走向院中,“他们会告诉所有人,我还在。”
他站在阳光下,抬头看了看天。
云在动。风在吹。檐角的铜铃又响了一下。
他的身影落在地上,笔直,没有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