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的清晨一如既往地灰暗潮湿。
林砚手里提着刚出锅的煎饼果子和一杯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站在老位置等待谢辞出现。
这是他“观察期”的第十天，已经渐渐摸清了谢辞的喜好——不要甜食，不要太油，最好是温热易消化的食物。
铁门准时在六点零三分发出刺耳声响。
谢辞走出来时，林砚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走路时左手无意识地按着胃部。
又胃疼了。林砚心想，幸好今天准备了小米粥。
然而没等他开口，谢辞就径直走过他身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予。
这不是个好兆头。十天来，谢辞虽然依旧冷淡，但至少会接过他准备的早餐。
林砚快步跟上，“今天有煎饼果子和小米粥，摊主说这个养胃...”
“闭嘴。”谢辞的声音冷得像冰，让人不寒而栗。
林砚立刻噤声，心里警铃大作。发生了什么？谢辞今天的情绪明显不对劲，那种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实质化，环绕在他周身。
去学校的路上，沉默得令人窒息。林砚不敢说话，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半步之后，注意到谢辞的右手一直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依然存在，但今天林砚无暇顾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谢辞身上，试图解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一到学校，谢辞就直接走向废弃的教学楼。这栋楼因即将拆除而被封锁，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来。
“谢辞？我们去哪？”林砚不安地问，手里还提着那份被拒绝的早餐。
谢辞没有回答，只是推开半掩的后门，示意他进去。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让林砚感到恐惧——一种冰冷而危险的暗流。
昏暗的楼道里弥漫着灰尘和霉菌的味道。谢辞的步伐很快，径直向上，直到通往天台的铁梯前才停下。
“上去。”他命令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为什么来这...”林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辞的眼神扼住了喉咙。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充满了失望、愤怒，以及某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林砚艰难地爬上锈迹斑斑的铁梯，推开天台的门。清晨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他几乎站不稳。这栋楼有六层高，站在边缘向下看，让人头晕目眩。
谢辞跟在他身后，关上了天台的门。
“发生了什么？”林砚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声音在风中颤抖。
谢辞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举到林砚面前。那是一只老旧的银制怀表，表盖上刻着精致的花纹，但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表链断了，像是被人粗暴地扯断的。
“认识这个吗？”谢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林砚摇摇头，心里升起强烈的不安。
“今天早上，它从我枕头底下不见了。”谢辞向前一步，林砚下意识后退，脚跟已经踩到了天台边缘，“然后，有人看到你昨天傍晚鬼鬼祟祟地从筒子楼里出来。”
“我没有！”林砚立刻否认，“我昨天放学就直接回家了，根本没有...”
“那这是什么？”谢辞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照片，甩到林砚面前。
照片上，一个模糊但能辨认出是林砚的身影正从谢辞的房间窗口爬出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拍摄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正是林砚声称自己已经到家的时候。
林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不是我！我昨天根本没有去过你家！这张照片是伪造的！”
“是吗？”谢辞又向前一步，林砚已经退无可退，半个脚跟悬在空中，“那为什么宿舍管理员说看到你那时候出现在筒子楼？为什么你的同桌说你昨天请假早退？”
“我没有早退！你可以查考勤记录！”林砚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厉，“有人在陷害我！谢辞，你相信我！”
“相信你？”谢辞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讽刺，“一个有过偷窃前科的人？一个因为撒谎而被原来学校开除的人？”
林砚如遭雷击，“你...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不会调查你吗？”谢辞的眼神锐利如刀，“林砚，十六岁，原城南中学学生。因多次在超市偷窃并被监控抓个正着，后又撒谎否认，最终被校方开除。我说得对吗？”
风在天台上呼啸而过，林砚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那些他试图埋葬的过去，那些他不愿回忆的污点，此刻被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下。
“那、那是有原因的...”他艰难地解释，“我妈妈生病需要钱买药，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林砚。”谢辞打断他，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疲惫，“但这不代表可以背叛信任。”
“我没有偷你的怀表！”林砚几乎是在嘶吼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我承认我过去做错了，但我从来没有对你...”
“这块表，”谢辞轻轻摩挲着表盖，眼神忽然变得遥远，“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东西。她死的那天，我就握着这块表，看着她的棺材被埋进土里。”
林砚屏住呼吸，突然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你知道为什么我同意你的‘观察期’吗？”谢辞抬眼看他，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某种炽热的情绪，“因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和我一样的孤独。我以为...或许你不一样。”
他向前迈出最后一步，现在两人几乎鼻尖相碰。林砚能清晰地看到谢辞眼中的血丝，能感受到他呼吸中的颤抖。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林砚。”谢辞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说实话，表在哪里？”
“我没有拿！”林砚的眼泪终于落下，混合着恐惧和委屈，“谢辞，我真的没有拿你的表！你相信我！”
谢辞凝视他良久，眼中的某种东西渐渐冷硬下来。他伸手，猛地抓住林砚的衣领，将他向后推去。
林砚的半个身体瞬间悬空，死亡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本能地抓住谢辞的手臂，指尖掐进对方的皮肉。
“为什么？”谢辞的声音嘶哑，那里面有一种林砚从未听过的痛苦，“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
就在那一刻，林砚脑中某根弦突然崩断了。所有的恐惧、算计、任务，都在生死关头被剥离殆尽，只剩下最原始的真实。
“去他妈的怀表！去他妈的任务！”他嘶吼出声，声音破碎却异常响亮，“我就他妈想你能按时吃口热饭！晚上能睡个安稳觉！胃疼的时候别硬扛！”
谢辞愣住了，眼中的戾气出现了一丝裂隙。
林砚趁机继续吼道，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我每天凌晨五点就起床，就为了赶在早餐摊前排第一个，买最热乎的那份！我跑遍全城的药店，就为了找最有效的胃药！我甚至...我甚至...”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一只手颤抖着伸进自己的外套里侧，掏出一个用毛巾层层包裹的东西。
“我甚至每天都会多带一份粥，就怕你哪天又胃疼...”他揭开毛巾，里面是一个塑料餐盒，还冒着热气，“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好的，就想着能给你买点有营养的...”
白粥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模糊了视线。
谢辞仍然抓着他的衣领，但力道明显松了。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迷茫和动摇。
“为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困惑。
林筋深吸一口气，泪水还在不停地流，但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因为没有人关心你，谢辞。没有人注意到你每天都在忍受疼痛，没有人看到你半夜在走廊徘徊失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看你这样下去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风还在呼啸，吹动着两人的衣摆。
良久，谢辞缓缓松开了手，将林砚从边缘拉回来。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林砚手中的白粥还在散发着热气。
最终，谢辞的目光落在那盒粥上，轻声问：“这是什么粥？”
“白粥，”林砚哑声回答，“加了点山药粉，养胃的。”
谢辞沉默地接过餐盒，手指无意间触碰到林砚的，两人都微微一颤。
他打开盖子，看着朴素却温暖的白粥，久久没有动作。
“我妈死后，”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再没有人给我煮过粥。”
林砚屏住呼吸，不敢打破这一刻。
谢辞拿起附赠的塑料勺，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一盒粥吃完，他将空盒递还给林砚，眼神复杂。
“怀表的事，我会继续调查。”他说，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少了那份刺骨的冰冷，“如果你骗我...”
“我没有。”林砚坚定地回视。
谢辞点点头，转身走向天台门口。在推开门前，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地说：
“明天，我想喝南瓜粥。”
林砚愣在原地，直到谢辞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终于反应过来。
【系统提示：信任值提升至-50。警告：情感浓度升高，可能影响任务判断。】
系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但林砚第一次感到不在意。他望着手中的空餐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南瓜粥。他记住了。
走下废弃教学楼时，林砚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虽然危机尚未解除，虽然还有人隐藏在暗处陷害他，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就在他穿过操场时，余光瞥见行政楼三楼的一扇窗户后，一个身影迅速闪开。
林砚的心沉了一下。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陷害他的人。
握紧拳头，林砚下定决心——不仅要为自己洗清冤屈，更要找出那个试图伤害谢辞的人。
因为现在，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任务了。
回到教室，谢辞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如既往地冷漠疏离。但当林砚小心翼翼地将一瓶胃药放在他桌上时，他没有拒绝。
这一刻，林砚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信任就像裂缝中的幼苗，一旦生根，就会顽强地生长。
而他会用一切方式，守护这株幼苗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