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事件过去一周后，林砚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
每天早上，他依然准时出现在筒子楼巷口，手里提着不同的早餐——有时是南瓜粥，有时是青菜肉丝面，有时是热腾腾的馒头配豆浆。
谢辞依然沉默地接过，偶尔会简短地评价一句“太咸”或“下次不要放葱”，但再也没有拒绝过。
这种微妙的进展让林砚既欣喜又不安。欣喜的是，谢辞似乎开始接受他的存在；不安的是，系统面板上那个-50的信任值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更让他困惑的是自己的心情。
最初接近谢辞纯粹是为了活命，但现在，当他看到谢辞吃完早餐后微微舒展的眉头，或是发现他胃疼的频率减少时，一种真实的满足感会从心底升起。
这种情感与任务的割裂感让林砚坐立难安。某个周六的午后，他拿出笔记本，郑重地写下一行字：
【正常少年夏日必做清单】
笔尖在纸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开始飞速移动：
1. 看海
2. 打街机
3. 吃大排档
4. 骑自行车
5. 喝冰汽水
6. 抓知了
7. 看露天电影
8. 游泳
9. 吃西瓜
10. 睡午觉
写完后，林砚看着这份清单，突然有些恍惚。这些普通少年的夏日乐趣，对他和谢辞来说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谢辞的世界被阴谋、监视和病痛充斥；而他自己，则被困在系统的任务和不断倒计时的恐惧中。
“如果我们能像普通朋友一样...”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野草般疯长。
周一早晨，当谢辞接过早餐时，林砚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勇气开口：
“谢辞，周末...周末你有空吗？”
谢辞抬眸看他，没什么表情，“有事？”
林砚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清单，小心翼翼地展开，“我列了个夏日必做清单，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
话还没说完，谢辞已经瞥见了清单上的内容，嗤笑一声：“无聊。”
他把清单扔回给林砚，转身就走。那种熟悉的羞辱感涌上来，但林砚咬咬牙，快步跟上。
“就看海也行！或者就吃个大排档！我听说城南新开了家海鲜大排档，特别好吃...”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恳求。
谢辞突然停下脚步，林砚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为什么？”谢辞转过身，眼神锐利，“为什么非要我做这些？”
林砚被问住了。为什么？因为系统任务？因为想活命？还是因为...
“因为...”他舔了舔突然干涩的嘴唇，“因为夏天就应该做这些事啊。而且...而且你看起来从来没有开心过。”
最后那句话说得极轻，几乎被风吹散，但谢辞显然听到了。他的眼神微微一动，那种熟悉的审视目光又出现了。
良久，就在林砚以为又会得到一句“无聊”时，谢辞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清单上。
“那个，”他指了指清单上的某一项，“街机厅。是什么意思？”
林砚眼睛一下子亮了，“就是玩游戏的地方！有拳皇、三国战纪、街头霸王...你没去过吗？”
谢辞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这个能在复杂家族斗争中周旋的少年，这个被无数人畏惧又忌惮的存在，竟然从未踏足过街机厅。
“就这个吧。”谢辞语气平淡，仿佛在施舍一个恩惠，“周六下午三点，过期不候。”
说完，他转身继续向前走，留下林砚一个人愣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答应了...”林砚喃喃自语，随即欣喜若狂地跳起来，“他答应了！”
那一整个星期，林砚都处在一种兴奋又焦虑的状态中。他查遍了全城的街机厅，最终选定了城南那家最大最干净的；
他省下早餐钱，换了满满一盒游戏币；
他甚至偷偷练习了几款热门游戏，希望能给谢辞当个称职的“导游”。
周六下午两点五十分，林砚已经站在街机厅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盒游戏币，手心全是汗。
谢辞准时在三点整出现。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与周围五彩斑斓的环境格格不入。看到林砚时，他微微蹙眉，似乎已经开始后悔这个决定。
“这里很吵。”这是他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确实很吵。街机厅里充斥着游戏音效、玩家的呼喊和硬币投入机器的哗啦声，各种灯光闪烁不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汗味和电子设备发热的气味。
林砚紧张地观察着谢辞的表情，生怕他下一秒就转身离开。
但谢辞没有走。他的目光扫过整个场所，带着一种研究员观察实验对象般的专注，最后落在一个正在玩《拳皇97》的男孩身上。
那男孩操作娴熟，屏幕上的人物发出炫目的技能特效。
“那就是街机游戏？”谢辞问。
林砚连忙点头，“对！你要试试吗？我买了币！”
他献宝似的递上游戏币盒，谢辞看了一眼，取了几枚硬币。
“哪个最简单？”他问，语气平静得像在询问财务报表。
林砚把他带到一台《泡泡龙》前，“这个简单，就是射击同色泡泡消除得分。”
谢辞投币，开始游戏。最初几轮，他操作生疏，很快就Game over了。但不过玩了三四局后，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游戏机制，分数一次比一次高。
林砚目瞪口呆地看着谢辞以惊人的速度进步，不到半小时，就已经打破了那台机器的最高分记录。
“你...你以前真的没玩过？”他忍不住问。
谢辞没回答，只是示意林砚带他去下一个机器。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林砚体验到了什么叫“天赋碾压”。无论是什么类型的游戏——射击类、格斗类、音乐类——谢辞都能在极短时间内掌握要领，然后轻松通关。
而林砚自己则相形见绌。他在《街头霸王》里被人连续Ko，在《太鼓达人》里节奏全乱，在《赛车游戏》里撞墙无数次。
“啊啊啊又死了！”在第十次输给电脑后，林砚忍不住大叫起来，懊恼地捶了一下机器。
谢辞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当林砚准备投下最后一个游戏币时，一只手按住了他。
“让我来。”
谢辞接过位置，投币，选择角色。屏幕上闪烁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林砚原本以为谢辞也会选择那个他屡战屡败的强力角色，但出乎意料，谢辞选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冷门角色。
游戏开始。谢辞的操作行云流水，每一个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他不仅完美防御了电脑的猛攻，还能在极小的空隙中发动反击。不到两分钟，那个折磨了林砚半个多小时的大boSS就轰然倒地。
“赢了...”林砚喃喃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辞退出游戏，机器吐出一长串奖励票券——那是可以兑换小礼物的积分凭证。
“给你的。”谢辞把票券塞到林砚手里，语气依然平淡。
林捏着那叠票券，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谢辞明明什么都没说，但他能感觉到，刚才那局游戏是为他打的。
“去兑换吧。”谢辞说，“我在门口等你。”
林砚抱着一堆票券跑到兑换处，工作人员清点后，笑着问：“想要什么？你的积分可以换一个中等大小的玩偶了。”
林砚的目光在礼品架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小小的钥匙扣上——那是一个像素风格的拳击手套，看上去廉价却可爱。
“就要这个吧。”他说。
走出街机厅时，夕阳已经西斜。谢辞靠在门口的墙上，低头看着手机。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柔和了那些尖锐的线条。
“给。”林砚把钥匙扣递过去，“谢谢你帮我通关。”
谢辞看了一眼，没接，“你自己留着吧。”
“可是我换了两个。”林砚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相同的钥匙扣，微微一笑，“一人一个。”
谢辞沉默地看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钥匙扣，良久，终于伸手接过了一个。
回筒子楼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林砚不时偷偷瞥一眼走在前面的谢辞，发现他几次看似无意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扣。
快到筒子楼时，谢辞突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地问：
“清单上下一项是什么？”
林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脏猛地一跳，“吃、吃大排档？或者骑自行车？”
谢辞沉吟片刻，“下周再说吧。”
说完，他径直走进铁门，留下林砚一个人站在巷口，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砚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钥匙扣，在夕阳下端详着。像素风格的拳击手套粗糙却生动，像极了今天这个下午——嘈杂、混乱，却意外地温暖。
他不知道的是，在筒子楼三楼的某扇窗户后，谢辞正注视着楼下那个捧着钥匙扣傻笑的少年。谢辞的手中，同样握着那个廉价的钥匙扣。
许久，谢辞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在某一页上轻轻画了一个勾。
那一页的标题是：《林砚的快乐行为观察记录》
而在“街机厅”这一项后面，谢辞添上了一行小字：
“输游戏时会撅嘴，赢一局就笑。笑声很大，引旁人侧目。”
笔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
“笑声不令人讨厌。”
楼下，林砚终于收起钥匙扣，哼着歌走向自己的单元门。他不知道自己在被人观察、记录，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和反应都被仔细收藏。
他只知道，今天谢辞和他一起打了游戏，收下了他的钥匙扣，甚至主动问起了清单的下一项。
这对林砚来说，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他在这个夏日傍晚，感受到一种真实的、不掺杂任何任务和恐惧的快乐。
而这种快乐，正悄悄地在两个少年之间，搭建起一座脆弱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