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工坊的原料危机顺利化解,凭借新发现的优质矿源和康熙皇帝那句不经意的夸奖,毓庆宫与格物院的声望不降反升。宫内氛围愈发融洽,连带着几位小主子之间的关系也更为亲厚。
这日天光正好,格物院派工匠送来了一件新制成的稀罕物件——一架黄铜打造的显微镜,连同几个密封好的玻片标本,一并呈到了毓庆宫的花厅。
【阿玛,额娘,快来看!这个铜筒筒是做什么的?】弘暄拉着妹妹瑞宁,好奇地围着桌案打转。刚满三岁的瑞宁踮着脚尖,努力想看清桌案上的东西。
胤礽和元锦闻声走来。元锦看着这颇具雏形的显微镜,心中感慨这时代工匠的巧思与手艺,仅凭一些模糊的原理和传教士的粗略描述,竟真能做出具备放大功能的镜片来。
【此物名曰‘显微镜’,】元锦笑着将瑞宁抱起来,耐心解释,【是格物院新制的玩意儿,能将极小的东西放大些瞧。只是这头一遭做,看得未必真真切切,还需匠人们慢慢改进呢。】
【能看小虫子吗?】弘皙也被吸引过来,小声问道,脸上带着期待。
胤礽闻言,拍了拍长子的肩,鼓励道:【是否能看到小虫,一观便知。格物之道,重在亲身体验。】
元锦示意旁边的工匠师傅上前操作。工匠小心地将一片刮取了些许池塘水垢的玻片放在载物台上,仔细调整了好一会儿反光镜和焦距,这才恭敬地请太子与太子妃观看。
胤礽率先弯腰,将眼睛凑到目镜上。片刻之后,他猛地直起身,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又带着些许困惑:【孤……孤似乎看到有些影影绰绰的小点在动?只是这影像边缘模糊,晃动得厉害,看得不甚分明。】
元锦点点头,这个结果在她预料之中:【殿下所见,便是那水中蕴藏的微小生灵。此物初成,镜片打磨与组装技艺尚需锤炼,故而有此模糊之像。但已足以证明,这世间确实存在我们肉眼难辨的微观世界。许多疾病,便是由这些看不见的微小之物引发,故而非煮沸之水,不可轻饮。】她再次强调了基础的卫生观念。
胤礽神色凝重,再次俯身仔细观察,这一次更加耐心。良久,他直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元锦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惊叹:【管中窥豹,已见一斑!若非亲见,孤绝难想象!锦儿,你平日坚持的那些洁净习惯,原来皆有深意!】
【让儿臣也看看!】弘暄着急地扯着胤礽的衣袍。胤礽心情复杂,弯腰将儿子抱起来。弘暄只看了一眼,便扭动着身子要下来:【看不清,糊糊的!不好玩!】
童言稚语让气氛轻松了些。元锦又将一片准备好的洋葱表皮切片放上,这次连弘皙和瑞宁都轮流看了一遍,孩子们虽然看不太清,但对这个能“窥秘”的仪器本身充满了兴趣。
【太子妃娘娘巧思,此物构想精妙,若能提升其清晰与稳定之性,假以时日,用于医道观察病灶,或用于农事查验种子,想必大有裨益。】一旁陪同的格物院管事适时说道。
胤礽颔首,目光却仍停留在显微镜上,带着一丝审慎:【此物确是精妙,足以令人大开眼界。不过,眼下看来,影像模糊不清,难以辨明细节,于实用恐怕尚有不足。】他看向格物院管事,语气转为严肃,【着尔等继续钻研,首要在于提升其清晰度与稳定之性,所需物料,孤会命内务府酌情调拨。务必造出真正堪用之物。】
管事连忙躬身应下:【嗻!奴才等定当竭尽全力,改进工艺。】
正在这时,何柱儿满脸喜色地进来禀报:【太子爷,娘娘,先前订购那批平板琉璃的西洋传教士纪理安求见,说是……又带来了新的生意!】
【宣。】胤礽调整了一下神色,恢复了一国储君的威仪。
身着西洋教士袍、鼻梁高挺的传教士纪理安恭敬入内,行过礼后,目光便热切地落在了那架显微镜上,口中连连赞叹:【奇妙!实在奇妙!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贵国的工匠竟真能将此物造出!虽仍是雏形,已可见其潜力无穷!】
胤礽矜持地笑了笑:【纪先生过誉。不知先生此次前来,有何见教?】
纪理安操着略带口音的官话,兴奋地说道:【殿下,娘娘,上次那批琉璃镜片,我们制作成的简易显微镜送回国内后,引起了学者们的极大兴趣!此次,我代表我国的东印度公司,希望能与贵国的格物院建立更长久的合作关系!】
他顿了顿,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一张单子,双手呈上:【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采购清单,不仅需要更多的平板琉璃和更精良的显微镜成品,还希望能订购一批贵工坊出产的晶莹玻璃器皿,包括酒杯、花瓶以及这种载物薄片。我们愿意用白银结算,价格优厚!】
何柱儿接过单子,递给胤礽。胤礽扫了一眼,上面罗列的数量颇为可观。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将单子随手递给身旁的元锦。
元锦仔细看去,心中欣喜。这不仅是笔大生意,更是持续引入西方知识的良机!她沉吟片刻,开口道:【纪先生诚意可嘉。格物院接下这批订单自然无妨。不过,我大清物产丰饶,白银并非唯一所需。】她稍作停顿,目光扫过清单,【听闻欧罗巴诸国航行四海,搜集了无数异域作物。我朝圣上历来重视农桑,先生若能寻来一些耐旱、高产的粮种,或是于河道清淤、丈量田亩有益的新式器械图谱,用以抵扣部分货款。于先生是举手之劳,于大清则是惠泽万民之功,其价值,岂是区区银两可比?】
胤礽在一旁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元锦此举,不仅是为格物院搜集“知识燃料”,更是精准地投合了皇阿玛当下最关心的农桑与水利问题,这眼光与格局,着实令他惊喜。
纪理安显然没料到这位年轻的太子妃思路如此清晰且切中要害,他思索片刻,眼中放出光来:【妙啊!娘娘此议甚好!我们船队航行四方,确实收集了不少异域作物种子,也有一些工程技术书籍!我即刻写信回国,让他们下次航行时,务必多多留意搜集!】用这些在他看来并非紧俏的物资换取珍贵的琉璃制品,无疑是笔极划算的买卖。
【既如此,那便说定了。】胤礽一锤定音,【具体细节,纪先生可与格物院的管事详谈。何柱儿,你去安排。】
【嗻!】何柱儿响亮地应了一声,引着心满意足的纪理安退了下去。
花厅内重新安静下来。胤礽看着元锦,目光柔和而带着赞许:【锦儿,你方才所言,深得孤心。若能引来高产物种,或是利于河工的技艺,皇阿玛定然欣慰。你总能想到孤之前。】
元锦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眸:【妾身只是觉得,机会难得。互通有无,各取所需,方是长远之道。】
【长远之道……】胤礽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元锦的存在,正潜移默化地拓宽着他的视野。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有你在身边,是孤之幸。】这话语比任何赏赐都更显珍贵。
元锦抬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脸颊微热,心中却是一片暖融。她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正得到他越来越深的认同与支持。
这时,乳母抱着刚睡醒的弘昱和荣安过来。快满周岁的两个小家伙,白白胖胖,挥动着藕节似的手臂。瑞宁立刻跑过去逗弄弟弟妹妹,弘暄和弘皙也围了过去,花厅里顿时充满了孩童的欢声笑语。
胤礽看着眼前这儿女绕膝、妻贤子孝的场景,又想到刚刚谈成的、可能带来意外收获的西洋订单,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豪情暗生。
他揽住元锦的肩,在她耳边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瞧他们,多好。弘昱和荣安也快周岁了……咱们毓庆宫,或许也该再添些喜气了。】
元锦闻言,耳根瞬间绯红,娇嗔地睨了他一眼,却并未反驳,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了他坚实的肩上。窗外阳光明媚,满室温馨,新的希望与生机,正在这紫禁城的东宫深处,悄然酝酿。而那架仍需改进的显微镜,仿佛也预示着一个有待精细探索、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