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畅春园的荷花开始凋谢,第一片黄叶悄悄落在湖面上。秋狝的日子近了,各宫都在准备随驾去木兰围场。
元锦这几日格外忙碌。既要打理毓庆宫随行的行李,又要盯着新规制的推行,还得抽空研究胤礽给的那份江南名录。她正对着一本《天工开物》残卷,对照图样研究苏州“提花机”的改良原理,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何柱儿轻轻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
【“娘娘,李侧妃求见。”】
元锦一怔。李佳氏自打入夏以来,几乎从不出她自己的院子,更别说主动来求见了。
【“请进来吧。”】她合上书册,整了整衣襟。
李佳氏进来时,穿着一身淡青色旗装,头上只簪了支素银簪子,打扮得十分素净。她规规矩矩行礼,神色拘谨:【“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坐吧。”】元锦让挽月看茶,【“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李佳氏在绣墩上坐下,捧着茶盏却不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娘娘,妾身……是来求娘娘一件事。”】
【“你说。”】
【“弘皙今年十一了,在上书房读书也有五年了。”】李佳氏声音低低的,【“按规矩,再过两年就该跟着师傅学办差,入朝观政了。妾身想求娘娘,若有机会……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让弘皙……能有个好前程。”】
元锦心中一动。李佳氏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明白——她想让弘皙得太子看重,将来能有出息。
【“弘皙是太子的长子,殿下自然关心他的前程。”】元锦温声道,【“这些年,殿下虽不常去你院里,但对弘皙的学业一向过问。前儿还夸他功课进益快,是个肯用功的。”】
李佳氏眼圈微红:【“是,殿下是疼孩子的。只是妾身担心……担心弘皙因为是庶出,将来……”】她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元锦明白她的顾虑。庶长子这个身份,在皇家向来微妙。弘暄聪慧稳重又是嫡出,弘皙的前路便窄了许多。
【“弘皙那孩子懂事,知道敬重兄长,友爱弟妹。”】元锦斟酌着词句,【“只要他守本分、肯上进,殿下不会亏待他。你也要多教导他,兄弟和睦,才是长久之道。”】
这话既是安抚,也是敲打。李佳氏听懂了,忙道:【“妾身明白。妾身一直教导弘皙,要敬重嫡母,友爱弟弟妹妹。”】
【“那就好。”】元锦点点头,【“你的话,本宫会记着。若无其他事,便先回吧。”】
李佳氏起身行礼,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元锦一眼,眼神复杂,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挽月关上门,低声道:【“娘娘,李侧妃这是……”】
【“她慌了。”】元锦重新翻开书册,【“太子要去江南,一去数月。她怕这段时间,弘皙在太子跟前更说不上话。”】
临行前夜,她翻阅塞外风物志时,系统界面忽然闪烁:【检测到即将进入草原生态区,触发支线任务:秋狝期间收集三种塞外特有植物样本,分析其经济价值。奖励:草原畜牧改良技术(初级)】
元锦心中一动。塞外之行,或许不只是政治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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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康熙下旨:秋狝照常举行,九月十五启程赴木兰围场。太子胤礽、直郡王胤禔、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十三阿哥胤祥等随驾,其余皇子留京。
旨意中还特意提到,太子妃瓜尔佳氏、直郡王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等随行。这是恩典,也是体面。
元锦接到旨意,便开始收拾行装。秋狝要一个月,又是塞外,需带的物事不少。她正清点着,胤礽从外头回来,脸色却有些沉。
【“殿下怎么了?”】元锦放下手中的单子。
胤礽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今儿皇阿玛召见,提了秋狝后的安排。江南河工要巡查,这是早就定的。可皇阿玛话里话外,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他顿了顿,【“梁公公私下透话,说直郡王前几日递了折子,请旨巡察山西边防。皇阿玛虽未准,但也没驳。”】
元锦心中一紧:【“殿下是说……”】
【“老大这是想往军务上伸手。”】胤礽放下茶盏,【“秋狝就是机会。他若能在此次围猎中表现出色,得了皇阿玛欢心,山西之行……怕就成了一半。”】
【“那殿下……”】
【“孤明白。”】胤礽揉了揉眉心,【“民生为重,河工更是重中之重。只是军功到底不一样。老大这些年一直想往军中伸手,皇阿玛这次给他机会,他岂会放过?”】
【“可军务也不是那么好办的。”】元锦冷静分析,【“山西将门盘根错节,边防事务繁杂。直郡王若真想做出成绩,少不得要得罪人。做得好是应该,做不好……”】
她没说完,但胤礽懂了。做不好,便是能力不足;做得好,也未必能全盘掌控。
【“你说得对。”】胤礽神色稍缓,【“是孤心急了。这些年,老大处处与孤较劲,孤总想压他一头。却忘了,为君者,当以大局为重。”】
他松开手,看向窗外渐黄的树叶:【“这次秋狝,是个机会。塞外天地广阔,孤要好好想想,江南之行该如何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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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狝前最后几日,各宫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这日,元锦去太后宫中请安,正巧遇上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也在。四福晋比元锦年长几岁,性子沉稳,话不多,但做事极有条理。见元锦来,她起身行礼,笑容温婉。
太后拉着两人的手,笑道:【“这次秋狝,你们妯娌俩可要互相照应着。塞外不比宫里,规矩没那么严,但也得谨慎着些。”】
【“皇玛嬷放心,臣妾省得。”】元锦含笑应道。
四福晋也道:【“太子妃娘娘处事周全,臣妾还要多向娘娘请教呢。”】
从太后宫中出来,四福晋与元锦并肩而行。走到僻静处,四福晋状似无意地提起:【“太子妃娘娘,前儿我们爷从内务府回来,说起一桩闲事。”】她脚步放缓,【“说有个管事的亲戚,在城外庄子上当差,前阵子收了封莫名其妙的信,吓得连夜把信烧了。您说怪不怪?”】
元锦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什么信这么吓人?”】
【“说是内务府一个什么郎中写的,信里颠三倒四,说什么‘账册’、‘保命’。”】四福晋声音轻得像耳语,【“那管事的亲戚胆小,没敢留。我们爷听了,只当是个笑话。”】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元锦:【“妾身想着,太子妃娘娘掌着规制,这些底下人的事,或许该知道些。”】
元锦明白胤禛的意思。这是卖她个人情,也是提醒她——德保的死果然不简单。
【“替我多谢四弟。”】元锦郑重道,【“这份情,我记下了。”】
四福晋笑了笑,不再多说,福了福身便告辞了。
元锦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思绪翻涌。那本失踪的账册,究竟在哪里?直郡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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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秋高气爽,御驾启程赴木兰围场。
长长的仪仗队伍从畅春园出发,旌旗招展,车马辚辚。元锦带着孩子们坐在马车里,透过纱帘看着外头的景象。弘暄和瑞宁都很兴奋,扒着车窗往外看;荣安在马车里坐久了有些闹,弘昱却睡得香甜。乳母说,二阿哥随他阿玛,越是颠簸越睡得稳。
队伍行了一日,傍晚在行宫驻跸。元锦刚安顿好孩子们,挽月便进来禀报:【“娘娘,八福晋来了。”】
郭络罗氏一身淡紫色常服,发髻简单绾着,进门笑道:【“太子妃娘娘安好。塞外天高气爽,果然与京城不同。”】她坐下后,闲聊几句才转入正题,【“其实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请教娘娘。我们爷让我问问,毓庆宫那套规制若是用在王府,有什么要留意的?”】
元锦心中微动。八阿哥让福晋来问,这是示好,还是试探?
【“王府与宫里不同,规制自然也要调整。”】她从容答道,【“譬如采买,宫里是内务府统办,王府是自己采买。这一条就得改。再譬如用人,王府的人手不如宫里多,有些差事可能得兼着做。”】
她细细说了几处关键,郭络罗氏听得认真,不时点头。
正说着,外头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两人走到窗边一看,只见直郡王胤禔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侍卫缓辔而过。经过女眷住处时,他并未下马,只微微颔首示意,马鞭在手中轻敲,眼神扫过各处,带着几分倨傲。
郭络罗氏皱眉:【“直郡王这做派……”】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白——虽未逾矩,却刻意彰显军旅气势。
元锦神色不变:【“直郡王性子直,许是急着去陛下那边回事。”】
八福晋走后不久,元锦从挽月处得知,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今日午后一同去拜见了八阿哥。三人在帐中谈了约一个时辰,出来时神色如常,但九阿哥的贴身太监手里多了个锦盒。
【“盒子里是什么?”】元锦问。
挽月摇头:【“打听不出来。但伺候的太监说,八爷送了九爷一匣子辽东来的老山参,说是给宜妃娘娘补身子。”】
元锦若有所思。八阿哥这是借着给宜妃送礼,维持与九阿哥的亲近。秋狝期间,这几兄弟怕是要有所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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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胤礽很晚才回来。元锦等他卸下戎装,才将日间四福晋的话、八福晋的来访、直郡王的做派,一一说了。
胤礽听完,沉默良久,忽然笑了:【“有意思。老大这是要跟孤明着较劲了。”】
【“殿下不担心?”】
【“担心什么?”】胤礽走到窗边,望着塞外辽阔的星空,【“皇阿玛让他去山西,他就真以为军权在握了?呵,山西那些将门,哪个是好相与的?他若真有本事收服,孤倒要佩服他。”】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元锦,这次秋狝,你要多看,多听。各府的女眷,各人的态度,都是风向。尤其老八那边……他让福晋来问你规制,这是在观望。”】
【“臣妾明白。”】
【“还有老四。”】胤禛顿了顿,【“他查到的那些事,先记着。等江南之行回来,再慢慢料理。眼下最要紧的,是秋狝的围猎。”】
他走到元锦面前,握住她的手:【“围猎时,各府女眷都会在场。你要稳住,拿出太子妃的气度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慌。”】
他的手温暖有力,元锦心中的不安渐渐平息。她点点头:【“臣妾记住了。”】
夜深了,塞外的风呼啸而过,带着草原的气息。元锦躺在榻上,却有些睡不着。她想起系统的任务——三种塞外特有植物。明日开始,她得留心收集了。
窗外星光璀璨,远处传来守夜侍卫的脚步声。这个秋天,注定不会平静。
而此刻,八阿哥的营帐里,烛火还亮着。胤禩正在看一副羊皮地图,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分坐两侧。
【“八哥,太子那边……”】胤禟开口。
【“不急。”】胤禩手指在地图上轻点,【“秋狝才开始。老大想争军功,太子想稳局面,咱们……先看看。”】
他抬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有时候,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帐外,夜风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