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送别的肃穆尚未散去,林枫一行人已轻骑简从,消失在南下的官道烟尘之中。队伍精简至二十余人,除了闻人无双、赵破虏这两位核心臂助,另有八名从“伏魔榜”与禁军中精选的好手,以及三名对西南风物、毒瘴、古族传说颇有研究的老向导与方士。人人修为不弱,至少是先天凝液境中的佼佼者,更兼各有所长。
一路向南,天气渐暖,景致也从北方的肃杀转为南方的葱茏。然而,越是靠近西南州郡,空气中那份属于繁华盛世的平和便越是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潮湿、闷热、以及若有若无的草木腐败气息。官道两旁,人烟渐稀,高大的榕树、繁密的藤蔓、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肆意生长,将道路挤压得狭窄难行。鸟兽的鸣叫也透着几分诡谲,不似中原地区的清亮。
进入荆州地界,特别是靠近南部瘴疠区后,环境更是急剧恶化。天空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阳光难以透入。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而令人头晕的瘴气,混合着泥土、腐叶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地面松软潮湿,苔藓遍布,毒虫蛇蚁随处可见,色彩斑斓,显见剧毒。
“陛下,前方就是‘黑水泽’的边缘了。”一名老向导指着前方那片被淡灰色雾气笼罩、隐约可见水光闪烁的沼泽地带,声音带着敬畏与恐惧,“泽中雾气不仅有毒,更能迷惑心智,滋生各种怪异毒物。上次靖安团练便是在此折戟。”
林枫勒马望去,只见那黑水泽无边无际,水色黝黑如墨,水面平静无波,却散发着一股死寂的吞噬感。泽中偶尔有巨大的气泡冒出,破裂时带起一缕缕更浓的黑气。一些扭曲怪异的树木半浸在水中,枝干如同挣扎的鬼爪。
“按古图所示,通往‘灵木遗族’可能隐居地的路径,需要绕过黑水泽北部,穿过一片被称为‘无声林’的古木区。”林枫取出那张兽皮古图对照着,图上标注的路线十分模糊,且年代久远,能否通行还是未知数。
“陛下,是否先派斥候探路?”赵破虏建议道。
林枫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此地诡异,分散力量恐生不测。一同前行,彼此照应。所有人服下辟瘴丹,真气护体,勿要轻易接触泽中水汽与植物。”
众人依言照做,小心翼翼地从黑水泽边缘的硬地绕行。饶是如此,那无处不在的瘴气依然丝丝缕缕地试图渗透护体真气,让人感到胸闷气短,精神倦怠。泽中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或泥沼中移动,窥视着这支不速之客。
就在队伍即将离开黑水泽范围,踏入那片标注为“无声林”的幽暗森林时,异变突生!
侧前方一片看似平静的黑色泥潭,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开!一条水桶粗细、通体覆盖着粘稠黑泥、分不清头尾的巨型环节状生物破泥而出,带着刺鼻的腥风,如同一根巨大的鞭子,狠狠抽向队伍中央!
这怪物动作快如闪电,且无声无息,直到临近才有破空之声!
“小心!”赵破虏暴喝一声,烈焰长刀出鞘,一道炽热刀芒劈向那怪物。
然而,刀芒斩在怪物滑腻泥泞的躯体上,竟如同斩入败革,只留下一道焦痕,未能伤其根本。怪物去势不减,眼看就要扫中两名躲闪不及的禁卫!
千钧一发之际,林枫并指一点,一缕凝练如丝的“三元归一”之力激射而出,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那怪物躯体中段看似不起眼的一个环节缝隙。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那怪物被击中的部位,黑泥瞬间剥落,露出下方暗绿色的、布满恶心吸盘的躯体,随即一股墨绿色的腥臭液体喷溅而出!怪物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直透灵魂的嘶鸣,整个躯体剧烈抽搐,抽向队伍的力道顿时溃散,重重砸落在地,溅起漫天泥浆。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怪物落地后迅速干瘪萎缩,最终化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脓水,渗入泥沼。
“是‘腐泽魔蛭’,黑水泽特有的魔化妖物,再生能力极强,唯击中其‘环心’方可致命。陛下好眼力!”一名方士心有余悸地赞道。
林枫却眉头微皱,刚才那一击,他动用了蕴含混沌净化之力的三元真气,才如此轻易破防。这黑水泽的魔化程度,看来比情报中描述的还要深。
解决了腐泽魔蛭,众人不敢久留,加快脚步,终于踏入了那片被称为“无声林”的古老森林。
一入林中,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隔绝。没有风声,没有虫鸣,连脚步声都被脚下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吸收,变得沉闷细微。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只有零星黯淡的光斑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带着微光的孢子。这些古树形态各异,有的树干扭曲如龙,有的布满苔藓与附生植物,散发出极其古老的气息。
最诡异的是,林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却又更加清冷孤寂的木香,闻之令人心神宁静,却又隐隐感到一种被“注视”的压力。
“无声林……果然名不虚传。”闻人无双低声道,太阴真气在体表流转,警惕地感知着四周。她发现,自己的神识在此地受到了极大的压制,难以离体太远。
林枫同样有此感。他尝试将“三元归一”之力中的星辉感应扩散开去,发现这片森林似乎存在着某种天然的、强大的灵魂力场,干扰着一切外来探查。
队伍按照古图指引,在寂静无声的密林中艰难穿行。古图上的标记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大致辨认方向。林中并无路径,需要不断劈开缠绕的藤蔓,绕过盘根错节的树根和不知深浅的积水泥潭。
行进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三株极其古老、异常高大的巨树。这三株树呈三角分布,树干之粗,需十余人合抱,树皮呈银灰色,布满玄奥的天然纹路。它们的枝叶在半空中相互交错,形成一片巨大的华盖,华盖之下,地面干净异常,连一片落叶都无。
而在三株巨树环绕的中心,地面上,赫然有一个由无数细密根须自然编织而成的、直径约丈许的圆形图案!图案复杂精美,隐隐流动着微弱的翠绿色光芒,散发出浓郁的生命气息与空间波动!
“这是……古传送阵?!”一名见识广博的老方士失声惊呼。
林枫心中一动,取出九原令。果然,靠近这片空地后,九原令传来的感应变得异常清晰,直指那地面的根须图案。兽皮古图上,对应这片区域,也隐约有一个类似的标记,只是先前未曾细察。
“看来,这便是通往‘灵木遗族’之地的入口了。”林枫沉声道。只是,这传送阵是单向?双向?是否需要特殊方法激活?对面又是什么情况?一概未知。
他走到那根须图案边缘,仔细观察。图案的纹路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阵法符文都不同,更像是某种生命力量的自然汇聚与规则体现。他尝试将一丝温和的、蕴含生机的“三元归一”之力(侧重于木属与生命气息)注入图案边缘的一根根须。
“嗡……”
那根须仿佛被唤醒,微微颤动了一下,散发出更明亮的翠光。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整个根须图案都开始发光,三株环绕的巨树也仿佛活了过来,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轻响,银灰色的树干上,那些天然纹路也亮起了柔和的光芒。
一个稳定的、翠绿色的光门,在图案中心缓缓成型。光门内部,隐约可见一片截然不同的、充满盎然生机的景象,有奇花异草,有潺潺流水,甚至能听到隐约的、空灵的鸟鸣。
“陛下,这……”赵破虏等人又惊又疑,这传送阵出现得太过突然,对面吉凶难料。
林枫凝视着光门,他能感受到对面传来的、极其精纯而庞大的生命气息,与九原令的感应也完全吻合。这应该就是通往灵木遗族隐居地的入口。
“既已至此,岂能退缩。”林枫神色平静,“朕先行,你们紧随其后,保持警惕。”
说完,他不再犹豫,一步踏入了那翠绿色的光门之中。闻人无双与赵破虏不敢怠慢,立刻带人跟上。
一阵轻微的眩晕与空间置换感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依旧是一片森林,但与外界“无声林”的死寂压抑截然不同。此处古木参天,却充满了勃勃生机。树木更加高大,形态也更为优美奇特,有的通体如玉,有的叶片如同翡翠,有的枝头挂着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奇异果实。林间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灵气充沛得几乎化为薄雾,呼吸间都让人精神振奋。阳光(似乎并非外界阳光,而是某种柔和的光源)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形成道道明亮的光柱。远处传来悦耳的鸟鸣与流水声,一派祥和宁静的世外桃源景象。
“好一处洞天福地!”连闻人无双都忍不住赞叹。
然而,林枫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片祥和之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敌意。
“何方外来者,擅闯‘青帝遗圃’?”
一个清冷空灵、仿佛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从一株巨大的、叶片形如羽扇的玉树后,转出数道身影。为首者,是一名身着由翠绿藤蔓与洁白花瓣编织而成的长裙的女子。她容貌绝美,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精致与淡漠,肌肤如玉,眼眸是澄澈的翠绿色,长发及腰,发间点缀着几片嫩叶与小花。她手中持着一根碧玉般的短杖,杖头镶嵌着一颗流转着生命光辉的绿色宝石。
在她身后,跟着几名同样装束奇特、气息与森林融为一体的男女,他们看向林枫等人的目光,充满了警惕与审视。
“灵木遗族?”林枫上前一步,神色平和,拱手道,“在下林枫,循古图指引,持九原令而来,为‘万木祖根’封印之事,求见贵族长者。”
听到“九原令”与“万木祖根”,那为首女子的翠绿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警惕之色未减。
“九原令?”她目光落在林枫手中的令牌上,似乎在进行某种确认,“此物确与我族古老誓言有关。但尔等身上,带有外界污浊之气,更有……一丝令我族不安的异样气息。”她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林枫,仿佛能感应到他体内那复杂的力量构成,尤其是那世界本源光球的存在。
“封印之事,关系重大,非三言两语可说清。”女子语气依旧清冷,“随我来,面见‘守誓长老’。但需谨记,遗圃之内,不得擅动刀兵,不得损毁一草一木,否则,便是与我全族为敌。”
“自当遵守。”林枫点头应允。
在女子的引领下,众人向着森林深处走去。沿途所见,更觉此地神奇。有会发光的蘑菇小屋依树而建,有清澈见底、游动着七彩鱼儿的小溪潺潺流过,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能安抚心神的歌声。遇到的遗族之人,无论男女老少,皆容貌出众,气质空灵,但看向林枫他们的目光,大多带着疏离与好奇。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林中空地。空地中央,并非建筑,而是一株无法形容其巨大的古树!此树树干直径超过百丈,高度直插入上方朦胧的光源之中,树冠展开,仿佛遮蔽了这方天地的天空。树干上布满了岁月与智慧的纹路,散发着浩瀚如海的生命力与沧桑气息。无数柔和的、充满生机的光点,如同精灵般在树冠与枝叶间飞舞。
这,便是“祖树”,很可能是“万木祖根”在这片秘境的显化,也是灵木遗族的核心与圣地!
而在祖树虬结隆起的巨大根系之上,搭建着一些简朴而雅致的树屋平台。此刻,其中一个最大的平台上,已经端坐着数位气息更加深沉、古老的遗族老者。他们同样穿着草木编织的衣物,手中或持木杖,或捧玉圭,面容肃穆。
为首的一位老者,头发眉毛皆是翠绿,面容却如古木般沟壑纵横,一双眼睛深邃如同蕴含了整个森林的春秋。他便是“守誓大长老”。
林枫等人被引至平台之下。那引领的女子上前,用空灵的语言低声禀报。
守誓大长老的目光缓缓落在林枫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视本质。
“外来的人皇,身负九原之令,兼纳混沌之源……”大长老的声音苍老而缓慢,如同古树摩挲,“你之来意,吾已感知一二。‘万木祖根’确已蒙尘,幽冥之力侵蚀日深。然,修复封印,并非易事,更关乎我族存续之秘。”
他顿了顿,翠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缓缓说出了让林枫心头一沉的话语:
“因为,侵蚀封印的,不仅仅是外来的幽冥……更有我族中,背离古老誓言,信奉了幽冥邪力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