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决策,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庞大的帝国机器中激起了剧烈反应。以“靖安团练”与“伏魔榜”为核心的新政旨意,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朝廷驿站、清异司密探乃至修士的传讯手段,飞向大胤王朝的每一个角落。
中枢放权,地方自保,重赏激励……这套组合拳在最初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与疑虑。一些保守的朝臣与地方大员担心此举会助长地方势力,削弱中央权威,甚至形成割据。然而,当第一批按照旨意组建起来、由当地驻军将领、清异司干员、官府能吏以及招募的民间修士联合组成的“靖安团练”,在各自辖区内迅速扑灭了几处为祸不烈的妖邪巢穴,稳定了民心,并因此获得朝廷不菲封赏的消息传回后,质疑的声音迅速被事实压了下去。
生存的压力与利益的驱动,永远是最有效的催化剂。尤其是在这妖魔渐起、朝不保夕的乱世前兆中,自保与立功成为了绝大多数人的第一选择。各州郡迅速行动起来,清剿本境妖邪、整修武备、安抚流民……虽然过程中难免有争权夺利、推诿塞责甚至欺上瞒下之事,但在朝廷明确了赏罚制度、清异司与军方双重监督、以及九源星盘隐隐揭示的危机压力下,整个王朝的基层力量被前所未有地调动起来。
“伏魔榜”更是吸引了无数潜修山野、或隐于市井的能人异士。榜单由清异司根据各地上报的妖邪危害程度实时更新,剿灭功绩经过核实后,不仅能获得丰厚的世俗奖励,更有机会获得皇家秘库收藏的功法、丹药、法器,甚至得到陛下亲自指点(虽然目前只是传闻)!这对于许多困于瓶颈或缺乏资源的修士而言,诱惑力巨大。一时间,无数身影活跃于山林荒野、城镇废墟,与那些突然涌现的魔物诡怪展开厮杀。
大胤王朝这台古老的机器,在应对天地剧变的压力下,开始以一种略显生涩却高效的方式加速运转,迸发出惊人的韧性。
然而,林枫很清楚,这只是治标,暂时稳住基层,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基础。真正的威胁,依旧高悬于顶。
御书房内,夜已深。烛火跳跃,映照着林枫沉静的面容。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厚厚一摞奏章与密报,都是过去一个月各地“靖安团练”与清异司分部汇总上来的情报摘要。
陈人杰侍立一旁,脸色凝重:“陛下,新政效果显着,各地上报的小规模妖邪作乱事件,处理效率提升了数倍,民心稍安。但……星盘所示的那几处‘暗红斑点’区域,情况却不容乐观。”
他指向其中几份加急密报:“荆州南部,瘴疠之地的‘黑水泽’,靖安团练三次深入探查,皆损失惨重,只传回只言片语,提及泽中似有‘活着的沼泽’与‘噬魂藤蔓’,寻常水火刀剑难伤,已呈蔓延之势,吞没了三个村庄。当地团练指挥使请求朝廷派遣高阶修士或特殊法器支援。”
“河洛之地,‘古战场遗址’夜间常有阴兵过境幻象,起初只是幻影,近来已开始袭杀活人,汲取气血,附近驻军与之交战,发现其物理攻击无效,唯阳气旺盛者或蕴含破邪之力的攻击方能克制,但阴兵数量似乎无穷无尽。”
“还有吴越沿海,‘泣血珊瑚礁’附近渔村,渔民近海捕捞,归者皆染怪病,浑身长满血色珊瑚状硬痂,神智渐失,最终化为血色珊瑚人形,攻击性极强。当地修士尝试净化,收效甚微……”
林枫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些“暗红斑点”所代表的局部侵蚀,果然比预想的更棘手。它们似乎是幽冥力量在世界规则松动处自发形成的“病灶”,各具特色,难以用常规手段应对。
“将‘黑水泽’的情报,连同朕的手谕,送至太医院与工部联合成立的‘异研院’,令他们尽快研制针对性药剂或器械。‘古战场’阴兵之事,命清异司调拨一批至阳属性的符箓、法器,并招募修炼纯阳功法的修士前往。‘泣血珊瑚’……让擅长水属与净化之法的修士去看看。”林枫迅速做出批示,“同时,传令各州郡,对于此类超出常规应对能力的异常点,不必强求剿灭,以封锁、隔离、监控为主,避免无谓伤亡,及时上报。”
“臣遵旨。”陈人杰记下,又道:“另外,关于‘伏魔榜’,已有七十三人累积功勋达到可兑换‘皇家秘库一层’宝物的标准,其中十一人功勋卓着,达到可申请面圣或进入秘库更深层的资格。该如何处置?”
林枫略一沉吟:“达到标准者,按榜兑现,不可失信于天下。至于那十一人……背景可都查清了?”
“已由清异司暗部详查,皆是身家清白、或来历虽有疑点但暂时无害的散修与小宗门弟子,修为多在凝液至金丹初期。”
“安排他们分批进京,朕会择日一见。秘库深层……可允其凭功勋兑换一次‘秘术阁’外围功法阅览机会,或有助提升其实力,更好为朝廷效力。”林枫此举,既是施恩,也是进一步观察与拉拢民间力量。
处理完这些繁杂事务,林枫挥退了陈人杰。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以及悬浮于身前、散发着微光的九源星盘。
星盘之上,代表“万木祖根”与“烈焰熔炉”的两个灰黑节点,颜色似乎又深邃了一丝。而帝国疆域内那些“暗红斑点”,数量虽然没有明显增加,但其中几个的颜色变得更加刺眼。
时间,依然紧迫。
他缓缓起身,没有返回寝宫,而是走向了皇宫深处,那座仅次于观星台神秘的建筑——天禄阁。此阁并非普通藏书楼,而是专门收藏历代皇室收集的、关于上古秘辛、神异传说、宗门遗迹乃至域外记载的孤本、残卷、拓片、古物之所,防卫森严,等闲不得入内。
林枫手持九原令(此令似乎对许多上古禁制都有通行之效),轻易穿过层层阵法,进入了天禄阁的最深处。这里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书卷与奇异香料混合的气息。高大的书架直达穹顶,上面摆放的并非纸质书籍,而多是玉简、骨片、兽皮、金属板等奇特种类的载体。
他的目标明确——寻找一切与“万木祖根”、“西南群山”、“上古木属封印”以及可能存在的、与九原宗有关的其他线索。
庞大的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谨慎地扫过一排排书架。无数杂乱、残缺、晦涩的信息碎片涌入脑海,需要极高的精神力和知识储备进行筛选甄别。
一连数日,林枫除了处理必要朝政,几乎都泡在天禄阁中。他看到了关于西南“十万大山”中古老巫蛊部落的记载,看到了对某些能吞噬生机、移动的“妖木”的描述,看到了只言片语提到“建木残根”、“生命之源”等模糊词汇……但这些都太过零散,无法拼凑出完整图景。
直到这一日,他在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发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青铜匣。匣子没有锁,却布设着一种极其古老、连九原令都无法直接开启的灵魂禁制。若非林枫神识特殊,几乎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他尝试以“三元归一”之力,将混沌、星辉、人道三种气息小心翼翼地融合,化作一缕极其柔和的探针,触及那灵魂禁制。
禁制微微波动,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荡开涟漪。片刻之后,竟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林枫打开青铜匣,里面并非书卷,而是一张不知何种兽皮鞣制而成的古图。兽皮泛黄,边缘残破,但中间部分保存尚好。上面以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颜料,勾勒出复杂的山脉、河流、森林的轮廓,笔触粗犷古老,与现今舆图截然不同。
古图的正中央,描绘着一株无比巨大、仿佛连接天地的巨树(或者说巨树的根系),根系深深扎入一片被特别标注为“无尽瘴渊”的区域。而在巨树根系的一个关键分叉处,画着一个与九原令上符文有七八分相似的印记,印记旁边,还有一行极小、几乎难以辨认的古篆:
“祖灵守誓,镇渊于此。木心通幽,非钥莫入。”
地图的一角,还有一片模糊的、如同星点般的标注,旁边写着:“灵木遗族,守誓者之后,居于此。”
林枫的心跳微微加速。这张古图,很可能描绘的就是“万木祖根”节点的具体位置与部分信息!“祖灵守誓”、“木心通幽”、“灵木遗族”……这些关键词,为他指明了方向。
“镇渊于此”,说明那里确实是一处封印节点。“非钥莫入”,再次强调了“钥匙”的重要性,很可能指的是九原令,或者如幽冥大帝所说,是他这个“容器”本身。
而“灵木遗族,守誓者之后”,则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那里可能存在着上古时期,负责守护此节点的遗族后裔!如果能找到他们,或许能获得关于节点现状、封印原理乃至如何修复的宝贵信息,远比盲目闯入要强得多。
“西南十万大山……灵木遗族……”林枫收起古图,目光深邃。这张图年代久远,时移世易,那“灵木遗族”是否还在?是否还坚守着古老的誓言?还是早已被幽冥侵蚀或同化?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必须追查的线索。相较于位置可能更加飘渺、环境可能更加极端的海外“烈焰熔炉”,拥有相对明确线索和潜在盟友(或敌人)的“万木祖根”,显然成为了下一个更优先的目标。
他带着古图离开了天禄阁,回到养心殿。没有立刻召集臣工宣布决定,而是再次沉浸入对“三元归一”之力的体悟与修炼中。西南之行,必然凶险万分,他需要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并将这份新领悟的力量,尽快转化为切实可用的战力。
数日后,林枫召集了陈人杰、武乘风、闻人无双、赵破虏等核心心腹,宣布了即将亲自前往西南,探查“万木祖根”的决定。
“陛下,西南瘴疠遍地,诡秘莫测,更有那‘黑水泽’等险地,是否再多做些准备?或由臣等先遣精锐探明路径?”武乘风忧心忡忡。
“朕意已决。”林枫语气平静却坚定,“此行并非大军征伐,贵在精而不在多。朕会率一小队精锐前往。京城与天下,依旧托付给你们。陈爱卿,清异司要密切关注各地‘斑点’动态,尤其是中原与西北那两处开始变色的节点。武爱卿,加强边境,尤其是北境与西域的监控,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闻人无双、赵破虏,你二人随朕同行。另,从此次‘伏魔榜’有功且背景可靠者中,挑选数名擅长丛林生存、驱毒辟瘴、或对西南有所了解的修士,补充队伍。”
“臣等遵旨!”众人见陛下决心已定,不再劝阻,各自领命而去。
林枫立于殿中,望向西南方向。袖中,九原令微微发热,古图上的线条仿佛在眼前浮现。
灵木遗族,祖灵守誓……万木祖根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与危机?
他即将踏上的,不仅是一条修复封印的征途,更可能是一条揭开上古尘封往事、直面守护者与背叛者恩怨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