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营业部,大户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炽热。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色,是这里唯一的信仰。
而信仰的中心,此刻正聚焦在那一行不断跳动的数字上——深科技,20.99元。
仅仅一天前,也就是三月二十九日,深科技以11.91元开盘,最终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悍然收于16.99元,单日暴涨超过40%。那一刻,营业部内犹如火山喷发,所有在之前听从了那个年轻人建议而买入的散户,发出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们互相拥抱,拍打着彼此的肩膀,脸上是因极度兴奋而扭曲的潮红。而那些犹豫着、观望着最终错过的,则面如死灰,如丧考妣,有人狠狠抽着自己耳光,嘴里喃喃着“早知道…早知道…”。
历史的狂潮,在三月三十日,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再现。
17.55元开盘,短暂的震荡后,便是一往无前的冲锋。数字每一次向上的跳动,都伴随着大厅里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大户室内粗重的喘息。
凌云坐在靠窗的专属位置上,面前电脑屏幕的K线图陡峭得令人心悸。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死死盯着不断刷新的现价,而是更关注着下方不断变化的成交量和成交额柱状图。
他的平静,与周围的沸腾格格不入。
王德贵,这位在黑白两道都有些门路的地头蛇,此刻完全没了往日的江湖气。他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身子前倾,双手紧张地搓着,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凌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依赖,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他的全部身家,加上通过各种渠道拆借来的资金,都跟着凌云押在了这支创造神话的股票上。凌云每一个微小的表情,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凌…凌老弟,”王德贵的声音有些干涩,“这…这还在涨啊!眼瞅着就要冲二十一了!”
凌云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另一边,刘教授则显得“从容”许多。他端着那个泡着浓茶的保温杯,轻轻吹着气,呷上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只是,他端着杯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是知识分子,自诩为理性投资者,虽然也是在凌云的影响下买入,但更愿意将这次成功归功于自己“精准”的择时和“独到”的眼光。
“老王,稍安勿躁。”刘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带着一种学究式的分析口吻,“深科技基本面优异,成长性明确,目前的价格,在我看来,远未反映其实际价值。技术面上,均线呈完美多头排列,mAcd金叉向上,量价配合健康,这显然是主升浪的形态。此时言顶,为时过早啊。”
他看向凌云,试图寻求认同:“凌云同学,你以为呢?按照波浪理论,这第三浪的涨幅往往是最具爆发性的,现在或许只是开始。”
凌云终于转过头,视线从刘教授那副笃定的面孔上扫过,又瞥了一眼紧张得快要痉挛的王德贵,最后落回屏幕。
时下午两点五十分。
屏幕上的股价依旧在顽强地上探,21元的收盘价似乎触手可及。然而,凌云清晰地看到,那代表资金力度的量能柱,却在悄然萎缩。持续的拉升已经消耗了过多的买盘力量,跟风的资金在如此高位开始变得犹豫,成交额相较于上午和昨日同期,出现了明显的缩量。
这是一种力竭的征兆。狂欢的盛宴之下,刀叉碰撞的声音已经逐渐稀疏。
“清仓。”凌云拿起电话,打给交易员。
“现价20.85,全部卖出。”
屏幕上,持仓信息瞬间刷新。二十万股深科技,以平均20.85元的价格,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倾泻入市场。庞大的卖单瞬间吞噬了下方几个价位的承接买盘,引起了盘面一阵细微的涟漪和波动。
交易完成。
凌云靠向椅背,轻轻呼出一口气。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钟,却仿佛为一段惊心动魄的旅程画上了句号。
王德贵张大了嘴巴,看着凌云,又猛地看向屏幕上依旧在20.99元附近徘徊的股价,脸上肌肉抽搐。巨大的利益和“可能还会涨”的贪念在激烈搏斗。但仅仅几秒钟后,对凌云那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压倒了一切。
“妈的!跟了!”王德贵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不符的敏捷,扑向自己的电脑,手忙脚乱地开始操作,嘴里还念叨着,“平仓!全平!信凌老弟,得永生!”
与王德贵的果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教授的犹豫不决。
他脸上的从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和挣扎。他看着凌云清仓后依旧波澜不惊的侧脸,又死死盯住K线图上那根依旧昂扬向上的红色蜡烛线,以及旁边不断滚动的、关于深科技利好的传闻和小道消息。
“凌云同学,这…这是不是太谨慎了?”刘教授的声音带着急切,“趋势一旦形成,不会轻易改变。你看这收盘价,稳稳站住20.99,多头气势如虹啊!现在卖出,岂不是错过了最大的利润?”
他试图用更专业的术语说服对方,也说服自己:“你看,这缩量上涨,在某些情况下,可以被解读为筹码锁定良好,抛压轻微啊!此时应该坚定持有,甚至…可以考虑回调加仓!”
凌云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再看刘教授一眼,开始整理桌面上的东西。他的动作表明,他对这里的行情,已经失去了兴趣。
解释是多余的。在股市里,每个人的认知决定其行为,而行为决定其盈亏。他重活一世,拥有着这个时代无人能及的先知视角和对资金情绪的敏锐洞察,这并非依靠几本技术分析书籍和波浪理论就能弥补的。
下午三点,收盘钟声准时响起。
最终收盘价,定格在20.99元。营业部里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尤其是那些坚持到最后的散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晕眩。
王德贵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随即又兴奋地凑到凌云身边,压低声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凌老弟!神了!真是神了!老哥我…我他娘的这辈子没赚过这么痛快的钱!”
而刘教授,看着那刺眼又迷人的20.99元收盘价,脸上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庆幸和对自己“理性判断”的满意。他甚至带着几分优越感,对凌云和王德贵说道:“看来,市场还是证明了价值所在。有时候,耐心比技术更重要。”
凌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拿起包,起身。
“凌老弟,晚上百味楼,我请客!不醉不归!”王德贵赶紧跟上,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不了,王哥。”凌云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那里是另一个战场,“我还有事,网吧的装修得去看看,新的电脑配件也要联系了。”
股市,对他而言,只是积累原始资本的工具。第一桶金已经掘得,而且远超预期。
刘教授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完美的收盘价,端起保温杯,美美地喝了一大口。
“年轻人,还是太嫩,沉不住气啊。”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坚守”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