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是被一阵嘈杂的争吵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军大衣,躺在火堆旁。一个警卫员正蹲在她身边,见她醒来,一脸喜色:“许大夫,你醒了!”
许念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撑着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周牧远。
只见周牧远还躺在原地,但他的身边围了一圈人,气氛剑拔弩张。李政委脸色铁青,而那个跟着救援队来的医生,正指着周牧远的腿,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胡闹!简直是胡闹!”那医生大概五十多岁,戴着眼镜,一脸的学究气。他指着许念的方向,对李政委说:“政委,我不管她是谁,她这根本不是在治病,是在杀人!在这种环境下做血管吻合术?她以为她是谁?华佗在世吗?”
他叫刘济民,是军区总院的外科主任,这次是跟着救援队星夜兼程赶来的。他一来,看到现场的情况,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用几根破木板固定着,上面敷着黑乎乎的草药泥,一根不知道干不干净的胶皮管子从病人鼻子里插进去……这在他看来,完全就是乡下赤脚医生的巫术。
“刘主任,你小点声。”李政委皱着眉,压着火,“许念同志也是为了救人,情况紧急……”
“紧急也不能乱来!”刘主任根本不听,“政委,你看病人现在的情况!高烧,休克!这都是严重感染的症状!源头就是这条腿!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进行高位截肢!切掉感染源,再用大剂量的抗生素,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再拖下去,神仙难救!”
“截肢?”李政委的心沉了下去。
周围的战士们也都听到了,一片哗然。他们亲眼看着许大夫是如何辛苦了一整夜,把营长的腿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现在这个新来的医生一开口就要锯掉?
“不行!”
一个虚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
是许念。
她推开扶着她的警卫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走了过去。
“我不同意截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堪。但她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又冷又硬。
刘主任回头看着她,冷笑一声:“你不同意?小同志,你凭什么不同意?你懂医吗?你知道什么是败血症吗?你知道再循环灌注损伤吗?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许念打断了他一连串的专业术语,“我还知道,在病人已经处于休克状态下,进行高位截肢这种创伤性极大的手术,手术台死亡率有多高。刘主任,你想赌一把吗?”
刘主任被她噎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看着像家属的女同志,能说出这种话。他扶了扶眼镜,口气变得更加严厉:“那也比眼睁睁看着他死强!保命,还是保腿,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谁说这是选择题了?”许念反问,“为什么不能两个都保?”
“两个都保?你拿什么保?”刘主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你那些草药泥?还是这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管子?”
“对,就凭这些。”许念的目光扫过刘主任带来的那个锃亮的医药箱,“刘主任,你有抗生素,有生理盐水,有各种急救药品,对吗?”
“当然!”刘主任带着一丝优越感。
“那好,请你立刻给病人建立静脉通道,输入生理盐水和葡萄糖,提升血压。然后,静脉推注最大剂量的青霉素和链霉素。”许念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安排起来。
刘主任愣住了。她说的,正是标准的抗休克和抗感染流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是,”许念话锋一转,指着周牧远那条伤腿,“这条腿,谁也不准动。”
“你!”刘主任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这是在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不切除感染源,用再多抗生素也是白搭!”
“谁说感染源一定是这条腿了?”许念冷冷地看着他,“手术伤口我已经用清热解毒的草药外敷控制住了,现在最大的可能是入血的细菌。只要把血压维持住,给身体一个反应的时间,配合抗生素,就有机会挺过去!”
“你这是在狡辩!是歪理邪说!”刘主任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判断。
“是不是歪理,试了才知道。”许念寸步不让。
两个人,一个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顶尖的西医权威,一个代表着超越时代的现代急救理念,在清晨的山坳里,为了一个男人的腿,和他的命,杠上了。
李政委头都大了。一个是他千辛万苦请来的专家,一个是在绝境中创造了奇迹的“营长家属”。他该信谁?
“政委!”刘主任见说服不了许念,转头向李政委施压,“您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您来下命令!再犹豫,后果不堪设想!出了事,这个责任我负!”
李政委的目光在刘主任和许念之间来回移动,陷入了极度的挣扎。从理智上讲,刘主任的方案最稳妥,也最符合规定。可是……他看了一眼许念,这个女人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在打破常规,创造不可能。
“政委。”许念也看向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周牧远是我的男人。他的人,他的命,他的腿,都得由我说了算。我信不过别人,我只信我自己。”
“你……”李政委被她这句霸气侧漏的话给震住了。好家伙,这哪是家属,这简直比部队的将军还横。
周围的战士们更是听得热血沸腾。尤其是警卫班那几个跟着许念一路出生入死的,看她的眼神都快冒出光来了。
“营长夫人威武!”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句嘀咕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战士们的情绪。
“对!我们信许大夫的!”
“许大夫能把营长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一次,就能抢第二次!”
“不能锯腿!营长还要带我们打仗呢!”
一时间,群情激奋,战士们自发地站到了许念身后,用行动表明了他们的立场。他们不懂什么医学理论,他们只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刘主任的脸都气绿了。他行医几十年,从没受过这种委屈。一个黄毛丫头,带着一群大头兵,居然敢质疑他的专业判断?
“反了!都反了!”他指着那些战士,手都在发抖,“你们这是无组织无纪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声微弱的呻吟,从担架上传来。
“吵……什么……”
是周牧远。
他醒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围了过去。
许念第一个冲到他身边,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烫,但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了。
“周牧远?你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周牧远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他花了好几秒才看清眼前的人。他看到了许念,看到了她身后焦急的李政委,和那个气呼呼的陌生医生。
“老刘……你也来了。”他认出了刘主任,声音沙哑。
“牧远!你醒了!”刘主任看到他醒来,又急又喜,“你听我说,你的情况很危险,必须马上截……”
“我听见了。”周牧远打断了他,目光越过他,落在了许念脸上。他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倔强的眼睛,忽然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笑容虚弱得让人心疼。
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抓住了许念的手。
然后,他看向李政委和刘主任,用尽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