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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口血腥气弥漫,暮色彻底吞没了山林,只有洞内那堆将熄未熄的篝火提供着微弱的光明和一丝暖意。

那青衣面具人仿若鬼魅一般,毫无征兆地骤然现身。周身似有一层若有若无的神秘雾气缭绕,将其身形衬托得越发飘忽不定。待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又如轻烟般倏地消失离去,去向宛如被黑暗吞噬,无迹可寻,整个过程充满了诡异莫名的氛围。

其施展的手段堪称惊世骇俗,信手拈来一片飘落的花瓣,或是随意折下一截路边的树叶,在他内力的灌注之下,瞬间化作凌厉无比的暗器。只见那些看似柔弱无害的花叶在空中急速旋转,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精准地朝着敌人呼啸而去。仅仅只是瞬息之间的工夫,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强敌便如齑粉般灰飞烟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已命丧当场。这般超凡绝伦的功夫,已然近乎传说中那些逍遥于尘世之外的陆地神仙所拥有的神通手段。

张睿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遍体生寒。他的脑海中不断翻涌着各种念头,满心的不可思议几乎要冲破胸膛。下意识地,他将目光投向了一向沉稳可靠的静虚师太,寻求一丝安定与解答。却见师太原本平和的面容此刻也布满了阴云,秀美的眉毛紧紧皱成了“川”字,双眸之中既有着难以掩饰的困惑,更流露出深深的忌惮之色。显然,就连见识广博的她,也不曾认识这位突然闯入又神秘莫测的青衣面具人。

“此人…是敌是友?”张睿压低声音,喉头发干。

静虚师太微微蹙起双眉,面容凝重地缓缓摇了摇头,那一头青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轻叹一声道:“此人手段着实莫测高深,其背后的意图更是如雾里看花,难以捉摸。方才那惊险万分之际,他骤然现身,以奇绝精妙之术替我们巧妙解了重重包围,又精准无误地指明通往安全的去路。”说到此处,她抬眸凝望,目光再度投向那条隐没于黑暗之中、透着无尽神秘的幽深石缝,仿佛能透过层层迷雾看到未知的危险正在悄然潜伏。

“纵使他怀揣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可眼下这方寸之地已然危机四伏,万万不可再做长久停留。要知道,那些心狠手辣的杀手竟然能够寻到此处一次,凭借他们的执着与敏锐,必定还能再度找上门来。而下一次,怕是再难有这样的天大‘运气’,能逢凶化吉、全身而退了。”

洞外,那个小乞丐正快速地在尸体上翻检着什么,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片刻后,他似乎一无所获,有些气恼地踢了一下地上的尸体,随即警惕地四下张望,尤其是面具人消失的方向,然后身形一闪,也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山林中,并未朝山洞而来。

他就像一阵风,来得突然,去得干脆,只留下满地谜团。

张睿收回目光,知道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与疑虑,对静虚师太道:“师太,我们走!”

三人不再犹豫。静虚师太率先钻入那狭窄的石缝,张睿让朱寿紧跟其后,自己断后。他在进入前,最后看了一眼洞外的尸骸和寂静的山林,将那青衣面具人的身影深深印入脑海,然后用力将那块松动的大石推回原位,尽可能堵塞入口。

石缝内狭窄、潮湿、阴暗,仅容匍匐前进。冰冷的水滴从头顶岩壁落下,四周是粗糙的岩石,摩擦着身体。朱寿显然极为害怕,呼吸急促,但在张睿的低声鼓励和纪师太沉稳的引领下,还是咬着牙向前爬去。

不知在黑暗中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和纪师太的声音:“到了。”

三人依次钻出石缝,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深邃幽静的峡谷呈现在眼前。两侧峭壁如削,长满了青苔和藤蔓,谷底一条浅浅的溪流潺潺流过,发出悦耳的水声。夜空繁星初现,星光洒落谷中,虽不明亮,却足以视物。这里极其隐蔽,若非知晓秘径,绝难发现。

“此地暂可安歇。”纪师太寻了一处背风的凹陷岩壁,“我去取些水来,再寻些能果腹的野果。”

张睿则抓紧时间检查四周环境,确认并无危险,这才稍稍放松下来。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上,他靠着岩壁坐下,运起那微薄的内息调理伤势。朱寿挨着他坐下,小脸苍白,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沉默不语。

纪师太很快返回,用宽大的树叶盛来清水,还带来一些酸涩的野莓。三人分食,虽不能饱腹,但也勉强恢复了少许力气。

“师太,那青衣人…”张睿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提起。

纪师太沉默片刻,道:“贫尼亦不知其来历。观其武功,已臻化境,远非寻常江湖人物。其所用…似是失传已久的‘摘叶功’,但威力更为惊人。其出现,或与殿下身份牵扯的旧日恩怨有关,或…与朝中某些深不可测的力量有关。”她顿了顿,加重语气,“然,此等人物,心思难测,其相助是福是祸,犹未可知。我等当下之要务,并非探究此人,而是如何安然抵达王守仁处。”

她的话将张睿拉回现实。没错,无论那面具人多神秘,眼前的生存和出路才是第一位的。

“您之前说,信已由猴儿送出?那樵夫可靠吗?王守仁…他会信吗?又该如何接应我们?”张睿提出一连串问题。这计划听起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纪师太道:“那樵夫乃山中老户,其祖上曾受碧云庵大恩,多年来暗中替庵中采买运送些物什,口风极紧,应是可靠。至于王伯安…”她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他若见到信物和所述内容,以他之能,必能推断出七八分真相。即便不全信,也定会派人前来探查。我等只需在此峡谷中耐心等待,并留下些许标记即可。”

她看向张睿:“你伤势如何?可能行动?”

张睿活动了一下肩膀,伤口虽仍作痛,但已不影响行动:“无大碍。”

“好。明日我们便沿溪流向下游小心行进。此峡谷虽隐秘,但并非绝地,下游应有出口。我们一边移动,一边等待接应,总好过困守一地。”

计划已定,三人便在这峡谷中度过了一个忐忑而寒冷的夜晚。轮流守夜,不敢深眠。

翌日清晨,山谷中雾气弥漫。三人用冷水洗了把脸,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去。

峡谷曲折幽深,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水声渐响,似乎是一处小瀑布。绕过一片巨大的山岩,果然看到一道数丈高的瀑布飞泻而下,下方是一汪清澈的深潭。而就在瀑布旁的石壁上,竟然隐约可见一条人工开凿的、极为简陋的栈道,蜿蜒通向下方。

“看来曾有药农或猎户到过此处。”纪师太观察后道,“从此下去,应能走出峡谷。”

就在他们准备小心翼翼地从湿滑的栈道下去时,张睿耳廓微动,猛地拉住纪师太和朱寿,闪身躲到一块巨岩之后!

“有人!”他低声道。

纪师太和朱寿立刻屏住呼吸。

只听下方传来踩踏碎石的声音,以及压低的对话声。

“…仔细搜!大人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几个杀手死得蹊跷,他们肯定没跑远!”

“头儿,这鬼地方真会有人吗?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少废话!上面下了死命令!特别是那个小的,绝不能放过!都给我眼睛放亮点!”

张睿心中剧震!追兵竟然这么快就搜索到这边来了?!听声音,至少有五六人,正在瀑布下的水潭边搜索。

怎么办?栈道是唯一的出路,却被堵住了!后退?后退就是死胡同!

纪师太面色凝重,悄悄从僧袖中滑出那柄短短的戒刀。张睿也握紧了匕首,将朱寿护在最里面。一场恶战,似乎已不可避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支响箭突然从不远处的山林中尖啸着射出,精准地钉在了水潭边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箭羽剧烈颤抖!

下面搜索的官兵顿时一阵骚动!

“什么人?!”

“警戒!有埋伏!”

他们立刻放弃了搜索,紧张地围成一圈,刀剑出鞘,望向响箭射来的方向。

只见山林中,约莫十余名身着轻甲、手持劲弩的精悍汉子迅捷地现身而出,占据有利地形,手中弩箭闪烁着寒光,对准了下面的官兵。为首一人,是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精干男子,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如鹰。

他并未看那些如临大敌的官兵,而是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了张睿三人藏身的巨岩方向,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瀑布的水声:

“岩后之人,可是欲往龙场,寻王公者?”

王公?龙场?!

张睿一愣。王守仁此时不应是在京畿督办军务吗?龙场那是贵州之地啊!他猛地想起一段历史——正德初年,王守仁因上书斥责刘瑾,被廷杖四十,贬谪为贵州龙场驿丞!

是了!他竟忘了这桩事!此刻的王守仁,根本不在京畿,而是在遥远的、瘴疠之地的龙场!纪师太久居深山,信息滞后了!

那下面这群人…?

那精悍头领见岩后没有回应,似乎也不意外,继续道:“奉王公之命,在此等候多时。在下雷济,原任边军哨总,现追随王公于龙场。”他指了指下面那些官兵,“这些人,交由我等处理。请贵人现身相见。”

他的话,信息量极大!王守仁不仅收到了信,还猜到了他们可能逃遁的方向,甚至提前派出了人手接应!而这雷济,曾是边军军官,如今竟甘愿追随一个被贬谪的驿丞?王守仁的魅力与手段,可见一斑!

张睿与纪师太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疑与权衡。

下面那些官兵却慌了神。那为首的小旗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等乃奉命办差的官军!尔等敢袭击官军,是想造反吗?!”

雷济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只是轻轻一挥手。

他身后那些弩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嗖嗖嗖!

十余支弩箭疾射而出,精准地射向官兵们非要害的手脚部位!

惨叫声顿时响起!那些官兵根本没料到对方如此果决狠辣,瞬间被射倒大半,失去了战斗力。剩余几人吓得魂飞魄散,丢下兵器,跪地求饶。

雷济这才淡淡地对下属道:“捆起来,堵上嘴,塞到那边山洞里去。”

“是!”手下人应声而动,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老手。

处理完官兵,雷济再次望向巨岩,抱拳道:“贵人不必疑虑。王公曾言,若见半块铁牌及信中暗语,便是真正需要相助之人。王公虽远在龙场,然忠君爱国之心未泯,亦深知刘阉之祸。得知京中剧变,特命我等潜回京畿附近,相机而动。请贵人随我等转移,此地不宜久留。”

他连铁牌和暗语都知道,看来确是王守仁的人无疑了!

张睿心中大定,长舒一口气。绝处逢生!他看向纪师太,师太也微微点头。

三人这才从巨岩后走了出来。

雷济看到朱寿那明显受过惊吓却依旧难掩贵气的面容,以及张睿和纪师太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他并未多问,只是再次抱拳,态度恭敬却不卑微:“请随我来。我们需尽快离开京师范围,南下路线,王公已有安排。”

他转身在前引路,那些精锐手下则迅速分散前后左右,进行警戒护卫,动作默契,阵型严谨,分明是一支久经沙场的精兵。

张睿扶着朱寿,与纪师太一起,跟着雷济快速走入密林。

途中,张睿忍不住低声问雷济:“雷哨总,王公…王大人他在龙场一切可好?”

雷济迈着坚定而急促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脊背挺得笔直,目光专注前方,头也不回地沉声答道:“那龙场之地啊,周遭弥漫着浓重的瘴疠之气,四周皆是未开化的蛮荒景象,杂草丛生,毒虫潜行。可即便如此,那里却有着别样的清静,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与纷扰。

王公大人每日的生活简单而又充实,时而会与当地的淳朴土人围坐在一起,侃侃而谈,传授学识道理;时而又独自走进幽深的洞穴之中,静静盘坐,全身心地投入到对世间万物的细致观察与思索里,力求从中发现天地运行的奥秘,故而心境格外豁达超脱。只是……”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眉头紧锁,原本洪亮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忧虑与愤懑,缓缓说道:“只是每每念及朝堂之上的局面,便忍不住满心忧愁。

如今奸佞小人当道,肆意妄为,蒙蔽圣听,使得众多忠贞贤良之士惨遭冤屈,国家社稷岌岌可危。此番又意外得知,在这京城之中,或许还有先帝遗留下来的血脉悄然流落民间,并且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巨大灾难。王公大人对此极为挂心,寝食难安,郑重地命我等务必全力以赴,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将这仅存的希望护得万无一失,周全妥当。”

他的话语简单,却勾勒出一个虽遭贬谪、身处逆境却依然心系天下、胸怀万民的智者形象。张睿心中不禁对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心学大师,生出了无限的敬佩与好奇。

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圣人,在真实的明朝背景下,究竟会是何等风采?

有了雷济这支精锐小队的护卫,行程变得安全了许多。他们专走山林小道,避开官驿城镇,路线规划得极为巧妙。

数日后,一行人已远离京师,进入河南地界。一路上,虽然也遇到过几次盘查,但雷济等人早有准备,或用伪造的路引文书,或利用地形巧妙避开,都有惊无险。

这一日傍晚,队伍在一处偏僻的山村废屋中落脚歇息。雷济派出的哨探回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头儿,情况有些不对。”哨探紧皱着眉头,神色愈发凝重起来。他微微喘着粗气,像是刚经历了一番疾驰赶路,身上的衣衫还有些凌乱。只见他目光坚定又带着几分焦急,继续说道:“您知道吗?通往湖广的那几个关键要道,原本虽说也有常规的盘查,可如今这架势全然变了样。那盘查力度突然变得极其严密,关卡处增设了许多岗哨,士兵们个个神情肃穆,眼睛像鹰隼一般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人群。

尤其是对南下的车马行人,简直是逐人逐车、挨个细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们不仅仔细核对每个人的路引文书,还会询问行程目的、同行伙伴等诸多信息,就连行李包裹都要翻开彻底搜查一番。这般阵仗,就好像是在全力搜寻某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而且啊……我暗中观察发现,似乎不仅有官府派出的正规差役在执行任务,还有些身着江湖服饰、模样精干的生面孔也在附近频繁出没。这些人鬼鬼祟祟地四处打听消息,眼神中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让人捉摸不透他们的来意。”

雷济眉头紧锁:“看来,对方反应很快,已经判断出我们可能南下的意图,开始在前面张网以待了。”

张睿的心也提了起来:“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雷济微微皱起眉头,深邃的目光中透露出凝重与思索之色,他静静地沉吟了好一会儿。随后缓缓起身,脚步沉稳地走到那面略显斑驳的墙边。手中的树枝被他紧紧握着,仿佛那是此刻指引方向的关键信物。他俯下身去,以专注而谨慎的姿态,在地上细细地勾勒起来,不一会儿便粗略画出了一幅地图。

“如今若直接硬闯那些关卡,实在是风险极大。”雷济直起身子,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说道,“依我所见,我们不妨换个思路,尝试绕道而行。具体来说,可以从汝州的方向出发,一路穿越广袤无垠的南阳盆地。那里地势开阔却又隐藏着诸多未知的挑战,不过相对而言,环境较为复杂却也少了人为设置的重重阻碍。之后再寻得合适时机,设法进入湖广地区。”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接着补充道:“这条路线虽然比原定路线要远上许多,沿途的道路也崎岖难行,但好处在于所经之处关卡较少。如此一来,我们遭遇盘查和围堵的风险也会大大降低,整体行程应该会更为安全一些。”

就在他指点路线之时,一旁的纪师太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异样:“雷施主,你方才说…汝州?”

雷济点头:“正是。师太有何高见?”

纪师太目光微凝,似乎在回忆什么,缓缓道:“若走汝州…贫尼或知晓一处所在,可暂避风头,极为安全。而且…那里或许有故人,能提供些许帮助,甚至…能更快地将消息传递给王公。”

“哦?是何所在?”雷济和张睿都看向她。

纪师太缓缓吐出三个字:

“风**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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