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穴山?”
张睿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而雷济也同样紧锁双眉,他们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异口同声地反问出声。两人的目光如同两条笔直的光线,毫无偏差地齐刷刷落在了纪师太的身上。此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反问而稍稍凝滞,安静得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在回荡。
那“风穴山”这个名字,乍一听去,不过是像一座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寻常山岳罢了,简单而又平常。然而,当它从纪师太口中缓缓吐出时,那凝重得如同铅块般的语气,却好似给这个名字赋予了别样的魔力。每一个音节都沉甸甸的,让人不禁细细品味其中深藏的意味,仿佛在那看似平淡的名字背后,正隐匿着一段不为人知、神秘莫测的故事。
雷济微微挺直了身躯,稳步上前一步。他的目光专注而坚定,缓缓地伸出手指,精准地落在了地上那张简易地图所标注的汝州方位之上,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只见他眉头微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与探寻,开口问道:“师太方才所说的,可是汝州西南方向那座神秘的风穴山?”
稍稍停顿了一下,雷济继续说道:“我早年曾在边军服役,那段时光里,听闻过不少关于此地的传闻。据说在那幽深静谧、云雾缭绕的山中,隐匿着一座历经千年岁月沧桑的古刹——风穴寺。那寺庙的建筑古朴典雅,承载着历史的厚重痕迹。然而,它所处的位置着实偏僻荒凉,四周皆是荒郊野岭,罕有人迹。也正因如此,那里的香火一直不算鼎盛,平日里鲜有信徒前往朝拜。如此这般的环境,又怎会是适宜暂避风头的理想去处呢?”
纪师太微微抬起纤柔的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额前那几缕略显凌乱的发丝,将其缓缓地理顺。她的目光悠悠地飘向屋外,只见那原本明亮的天空此刻正被暮色一点点侵蚀,光线逐渐黯淡下去,宛如一幅渐渐晕染开来的水墨画卷。她的眼眸中闪烁着几分回忆的光芒,那光芒里透着悠远与怅惘,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回到了往昔的岁月。
“雷施主有所不知啊。”她轻启朱唇,声音宛如林间潺潺流淌的溪流,带着一丝淡淡的感慨,“这风穴寺虽说在江湖中的名气远远不及声名赫赫的少林、庄重肃穆的白马寺那般如雷贯耳,可它却悄然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旧缘。想当年,正值前朝洪武年间,那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寺里曾有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其佛法造诣深厚,心怀慈悲普度众生。而这位高僧与我贫尼所在的师门长辈,因机缘巧合之下得以相识相交,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情谊愈发深厚。他们时常一同探讨佛理、参悟禅机,在那青灯古佛相伴的日子里,结下了一段深厚的善缘。”
“然而,时光荏苒,世事无常。随着朝代的更迭、社会的变迁,两派之间的往来也如同那东去的江水一般,渐渐稀少起来。但即便如此,我师门始终铭记着那段过往,一直与寺中的住持保持着书信往来,从未间断。一封封书信跨越千山万水,传递着彼此的问候与关切,维系着这份珍贵的情谊。”
“如今,风穴寺的住持乃是了尘大师。此人慧根深种,悟性极高,对佛法的理解已然达到了超凡脱俗的境界,堪称是一位通透之人。而且,他早年游历四方,广结善缘,与朝中几位清流官员有过一面之缘,此后更是交往密切。这些官员皆是品行高洁、心怀天下之人,与了尘大师志同道合,相互扶持。如此看来,了尘大师绝非寻常躲进深山不问世事的方外之人可比啊。”
张睿心中一动,结合之前所知的历史,正德初年朝堂暗流涌动,刘瑾把持朝政,清流官员多遭打压,不少人或被贬谪,或隐于民间。这风穴寺若真与清流有牵扯,倒确实是个能暂避且能传递消息的好去处。可他又不免疑虑:“师太,此事靠谱吗?如今局势复杂,万一消息走漏,岂不是自投罗网?”
纪师太颔首,显然也考虑过这层风险:“贫尼明白你的顾虑。只是眼下通往湖广的要道皆被严密盘查,绕路风穴山已是最优选择。而且了尘大师为人沉稳,师门与他相交多年,断不会轻易出卖我们。再者,我们只需在寺中暂歇一两日,待雷施主的人探明前路情况,或是联系上王大人派来的后续接应,便可立刻离开,风险可控。”
雷济也在一旁思索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大腿:“从这里到风穴山,约莫还有两日路程,沿途多是山林小道,避开村镇的话,遇到盘查的概率不大。只是队伍里有朱小… 有贵人在,山路难行,怕是会辛苦些。”
他话未说完,一直沉默着的朱寿忽然抬起头,小脸上虽还有几分苍白,眼神却透着股韧劲:“我不辛苦,只要能安全见到那位王公,这点路算什么。” 这段时间的颠沛流离,让原本养尊处优的小皇子成长了不少,早已没了最初的娇气。
见朱寿都这么说,众人也不再犹豫,当即决定改变路线,前往风穴山。雷济立刻召集手下,吩咐两人先去前方探路,确认沿途是否有异常,其余人则收拾行李,趁着夜色尚未完全降临,即刻出发。
夜色渐浓,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行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脚下的碎石不时发出 “咔嚓” 的轻响,耳边只有风吹树叶的 “沙沙” 声和众人压抑的脚步声。朱寿由两名精悍的护卫轮流背着,倒也不算太过劳累,只是山路颠簸,他紧紧抓着护卫的衣襟,小脑袋时不时抬起,警惕地望向四周。
张睿走在队伍中间,与纪师太并肩而行,他压低声音问道:“师太,你说风穴寺的了尘大师与清流官员有旧,不知是哪些官员?会不会与王大人也有交集?”
纪师太脚步不停,声音轻缓:“具体是哪些官员,贫尼也不甚清楚,只知多是些不与刘瑾同流合污之人。至于是否与王大人相识… 王大人早年曾在多地任职,交友广泛,或许真有过交集也未可知。若能通过了尘大师联系上王大人在朝中的旧友,或许还能为我们增添几分助力。”
两人正说着,前方探路的护卫忽然折返,压低声音向雷济禀报:“头儿,前面两里地有处山坳,隐约能看到有火光,像是有人在那里歇脚,不知是猎户还是… 其他来路不明之人。”
雷济脚步一顿,眉头皱起:“可有看清人数?是否携带兵器?”
“夜色太暗,只能看到三四点火光,人数估摸着有五六人,看不清是否带兵器,但看他们的营帐样式,不像是寻常猎户。” 护卫如实答道。
雷济沉思片刻,对众人道:“大家先在此处隐蔽,我带两人过去探查一番,若只是普通赶路的商人或猎户,便绕开他们继续前行;若是可疑之人,再做打算。”
张睿上前一步:“我与你一同去,多个人也多份照应。” 他毕竟有现代的侦查意识,或许能发现些不一样的线索。
雷济微微蹙起双眉,目光深邃而沉稳地略一思索,脑海中迅速权衡着利弊与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片刻之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神色庄重且认真地应允道:“也好。此次行动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你务必紧紧跟在我身后,保持适当的距离,既不能离得太远以免掉队迷失方向,也不能靠得太近干扰到我的判断和决策。在这过程中,一切都要严格听从我的指令行事,哪怕遇到突发状况或者心中有所疑惑,也绝不可擅自行动,明白了吗?”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猫着腰向山坳方向潜行而去。越靠近山坳,空气中便隐约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张睿心中一紧,这味道绝不会是普通商人或猎户能留下的。
两人悄悄躲在一棵大树后,借着月光望向山坳。只见山坳中搭着两顶简陋的帐篷,帐篷外燃着三堆篝火,五个身着黑衣的汉子围坐在篝火旁,手中拿着酒壶,正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们腰间都佩着弯刀,其中一人的靴边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打斗。
“看他们的装束和腰间的弯刀,倒像是东厂的番子。” 雷济在张睿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几分警惕,“东厂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莫非是在追查我们?”
张睿心中也是一沉,东厂作为刘瑾的爪牙,行事狠辣,若是被他们盯上,麻烦可就大了。他仔细观察着那些黑衣人的举动,忽然注意到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块令牌,令牌在火光下隐约能看到一个 “刘” 字。
“他们腰间令牌上有‘刘’字,定是刘瑾的人无疑。” 张睿压低声音,“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在等待什么人,或许是在与其他追查的人汇合。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免得被他们发现。”
雷济点头,两人正准备悄悄撤离,山坳中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三匹快马疾驰而来,在帐篷前停下,为首一人翻身下马,竟是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面色阴鸷,眼神锐利如鹰。
“冯公公,您怎么来了?” 围坐在篝火旁的黑衣汉子纷纷起身行礼,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畏惧。
被称作冯公公的锦袍男子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咱家奉刘公公之命,前来督查此事。那几个逃犯可有消息?刘公公说了,三日之内若抓不到人,你们都提头来见!”
“回冯公公,我们已经查到,那几个逃犯可能往汝州方向去了,只是沿途盘查严密,他们行踪不定,至今还未找到确切线索。” 一名黑衣汉子小心翼翼地答道。
冯公公脸色一沉,抬手一巴掌扇在那汉子脸上:“废物!一群废物!这么多人连几个逃犯都抓不到,留你们何用?!”
那汉子被打得一个趔趄,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躲在树后的张睿和雷济心中皆是一惊,这冯公公竟是刘瑾身边的红人冯植!此人手段狠辣,在东厂中权势极大,连不少官员都畏惧他三分。没想到刘瑾为了抓他们,竟连冯植都派来了,可见对他们的重视程度。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雷济压低声音,拉着张睿转身就走。两人不敢有丝毫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队伍所在地,将看到的情况告知众人。
“冯植都亲自来了?看来刘瑾是铁了心要抓我们。” 纪师太脸色凝重,“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尽快赶到风穴山,否则一旦被他们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收拾好东西,沿着山路快速前行。一路上,大家都紧绷着神经,生怕被冯植的人发现。好在夜色浓重,山路崎岖,他们又熟悉地形,倒也没遇到什么意外。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风穴山脚下。远远望去,风穴山山势险峻,云雾缭绕,山腰间隐约能看到一座古寺的轮廓,正是风穴寺。
“前面就是风穴寺了,我们先在此处歇息片刻,待天亮些再上山。” 雷济指着前方的山坳,“那里有片树林,正好可以隐蔽,我先派两人上山通报,免得唐突了了尘大师。”
众人依言在树林中歇息,张睿靠在树干上,看着远处的风穴寺,心中不禁松了口气。只要能顺利进入风穴寺,暂时应该就能安全了。可他又隐隐觉得不安,冯植既然已经追到汝州附近,说不定很快就会查到风穴山,他们在寺中也待不了太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去通报的护卫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小和尚。小和尚双手合十,对众人行礼道:“诸位施主,家师了尘大师已知晓诸位来意,请随小僧上山。”
众人跟着小和尚沿着山间石阶向上攀登,石阶两旁古木参天,不时能看到一些残破的石碑,透着股千年古刹的沧桑感。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风穴寺山门前。
只见山门古朴庄严,门楣上 “风穴寺” 三个大字苍劲有力,门前两侧各立着一尊石狮子,气势恢宏。了尘大师已亲自在山门前等候,他约莫六十岁上下,身着红色僧袍,面容清癯,眼神温和却透着股睿智。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一路辛苦,贫尼了尘,在此等候多时。” 了尘大师双手合十,语气平和。
纪师太上前一步,同样双手合十:“了尘大师,贫尼碧云庵静虚,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大师海涵。”
了尘大师微微一笑:“静虚师太客气了,令师门与贫尼相交多年,师太前来,便是贵客。只是如今局势复杂,此地并非说话之地,诸位随贫尼入寺详谈。”
众人跟着了尘大师进入寺中,穿过前殿,来到一处幽静的禅院。禅院中有几间厢房,院中有一棵千年古槐,枝叶繁茂。
“诸位施主暂且在此歇息,贫尼已让人备好斋饭。” 了尘大师对众人道,“关于后续之事,待饭后,贫尼再与诸位详谈。”
众人谢过了尘大师,各自进入厢房歇息。张睿走进自己的厢房,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坐在桌前思索起来。如今虽暂时安全,可冯植的人还在四处追查,他们必须尽快联系上王守仁,否则始终难逃一劫。而且,他总觉得风穴寺并非绝对安全,了尘大师虽然看似可靠,可在这乱世之中,人心难测,不得不防。
就在张睿沉思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他起身开门,只见一个小和尚端着斋饭站在门口:“施主,斋饭准备好了,请慢用。”
张睿接过斋饭,正准备道谢,小和尚忽然压低声音,对他道:“施主,家师让小僧转告您,今日午后,有位来自京城的客人会来寺中拜访,家师怀疑此人与追查您的人有关,让您务必小心,切勿轻易露面。”
张睿心中一惊,来自京城的客人?莫非是冯植的人?了尘大师既然特意提醒,说明此事绝不简单。他连忙问道:“小师傅可知这位客人的身份?”
小和尚摇了摇头:“家师并未告知小僧,只让您多加小心。施主,斋饭快凉了,您赶紧用吧,小僧先告退了。” 说完,小和尚便转身离开了。
张睿关上房门,看着桌上的斋饭,却没了胃口。来自京城的客人,会是谁呢?是冯植亲自前来,还是其他东厂番子?若是他们发现了自己等人的踪迹,风穴寺岂不是会变成第二个险境?他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雷济和纪师太,商量应对之策。
想到这里,张睿拿起斋饭,快步走出厢房,向雷济和纪师太的厢房走去。他知道,一场新的危机,或许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