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聚宝门的城门楼在佛郎机炮的轰鸣中簌簌掉灰，张睿靠在残破的城垛后，左臂的伤口刚被简单包扎，血渍却已浸透麻布，顺着袖管滴在青石板上，积成一小滩暗红。城下的宁王府护卫还在猛攻，为首的头目挥舞着玄铁剑，劈开一名卫所兵的长枪，嘶吼着：“城破之后，财物平分！冲啊！”
这些宁王府护卫多是朱宸濠从江西招募的流民与亡命之徒，每月拿着比卫所兵高三倍的粮饷，打起仗来悍不畏死。此刻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用攻城锤一下下撞击城门，木门上的裂痕已蔓延到门框，再撞几下就要崩裂。
“火铳手！瞄准攻城锤！” 张睿嘶声下令，可身边的神机营士兵只剩三十余人，火铳也只剩五杆能用，铅弹打完后，士兵们只能举起长枪，从城垛的缝隙中向外刺去。许进扶着城垛赶来，他的官袍被硝烟熏得发黑，手里还攥着半张城防图：“张大人，西城的内奸余党又在闹事，百姓们慌得往地窖里躲，放粮的队伍都快维持不住了！”
张睿回头望去，城内的街道上已能看到零星的火光，那是内奸故意点燃的民房，想制造混乱。他咬了咬牙，刚要下令分兵去西城，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 不是倭寇快船的划水声，也不是攻城锤的撞击声，是成建制骑兵奔袭时特有的 “轰隆隆” 声，且越来越近。
“那是…… 边军的马蹄声！” 一名曾在宣府服役的卫所老兵突然大喊，他扒着城垛向外望，眼中露出狂喜，“是宣府边军的旗号！黑色的旗，上面绣着‘周’字！”
张睿心中一动，连忙顺着老兵指的方向望去 —— 只见东南方向的官道上，尘烟滚滚，一支骑兵正疾驰而来，黑色战旗在风中展开，旗面上的 “周” 字格外醒目。是周昂！宣府的大同边军终于到了！
原来王守仁在宣府击退小王子后，深知南京危急，立刻让周昂带领三千边军，日夜兼程南下支援。这支边军是宣府的精锐，常年与鞑靼作战，装备着比京营兵更精良的马刀与火铳，连战马都是耐长途奔袭的蒙古马。
“边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城上的士兵们看到援军，瞬间爆发出欢呼，疲惫的身体仿佛又有了力气，纷纷举起兵器，向城下的宁王府护卫发起反击。周昂带领边军冲到城下，没有丝毫停顿，马刀挥舞间，就砍倒了十余名正在攻城的护卫。
“张大人！王守仁大人让我来助你！” 周昂在马上高声喊道，他翻身下马，快步登上城楼，看到张睿的伤口，皱眉道，“先处理伤口，这里交给我！”
边军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三千骑兵分成两队，一队绕到西城平定内奸，一队留在聚宝门，用马刀与火铳清理残余的宁王府护卫。那些护卫本就因久攻不下而士气低落，此刻见边军到来，顿时溃不成军，纷纷扔下兵器逃跑，却被边军骑兵追上，斩杀大半。
江面上的李东阳看到边军旗帜，脸色骤变。他原本想等宁王府护卫攻破城门后，再率船队从水关进入，此刻见援军已到，知道再待下去会被包围，只得咬牙下令：“撤！去安庆与宁王汇合！” 十艘葡萄牙战船收起风帆，缓缓向长江下游驶去，临走前还向聚宝门发射了最后一轮炮弹，却只炸塌了一段矮墙，没造成太大损伤。
南京城的危机暂时解除，张睿却不敢放松。他让人将受伤的士兵抬下城楼救治，自己则和周昂、许进来到兵部衙门，商议后续对策。刚坐下，锦衣卫校尉赵忠就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封从宁王府护卫头目身上搜出的密信：“大人！这是宁王写给李东阳的新密信！”
张睿展开密信，上面的字迹是朱宸濠的亲信所写，内容让他脸色骤变：“三月廿五，本王亲率三万大军攻安庆，李大人速带船队至安庆江面，夹击安庆卫，拿下安庆后，合兵攻南京。”
“安庆！” 许进猛地站起来，指着地图上的安庆位置，“安庆是南京的西大门，扼守长江航道，一旦安庆失守，宁王的大军就能顺江而下，南京无险可守！”
周昂也皱起眉头：“我带的三千边军虽精锐，却多是骑兵，不善水战，若李东阳的船队在江面拦截，我们支援安庆会很困难。”
张睿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案上的漕运图上：“安庆卫的指挥使是崔文，早年在边军时与我共事过，为人忠勇，且安庆卫虽只有一千五百人，却有十艘漕运改造成的战船，或许能撑到我们支援。” 他转向周昂，“周将军，你留在南京，负责加固城防、清理内奸余党，安抚百姓；我带五百神机营精锐，再从边军中抽调一千骑兵，走陆路赶往安庆，争取在宁王到达前与崔文汇合。”
周昂点头：“张大人放心，南京交给我，若李东阳再来，我定让他有来无回！”
许进则补充道：“我让人准备干粮和药品，你们路上用。另外，我已让人通知沿江的卫所，让他们协助你们，一旦遇到李东阳的快船，也好有个接应。”
次日清晨，张睿带领一千五百人的队伍从南京出发，向安庆疾驰而去。队伍中，神机营士兵背着火铳与弹药，边军骑兵则牵着战马，沿着长江北岸的官道行进。沿途的村落大多空无一人，只有偶尔遇到的流民，说宁王的先头部队已到了九江，正往安庆方向赶。
行至芜湖时，突然遇到一队溃败的安庆卫士兵，为首的百户浑身是伤，见到张睿，立刻跪倒在地：“张大人！宁王的先头部队已到安庆城外，用佛郎机炮轰城，崔大人让我们突围来求援，说安庆最多只能撑三日！”
张睿心中一紧，立刻下令加快速度，日夜兼程向安庆赶去。队伍在官道上疾驰，士兵们只在中途歇息了两次，连干粮都是在马背上吃的。两日后，终于远远看到了安庆的城墙 —— 城墙上插着 “崔” 字旗，城外的空地上，宁王的大军已筑起了营寨，营寨外的壕沟里还积着血水，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崔大人！我们来了！” 张睿让人举起 “大明” 旗号，高声喊道。城楼上的崔文看到援军，激动得热泪盈眶，立刻下令打开城门，让张睿的队伍进城。
安庆卫的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城墙上的缺口随处可见，士兵们的铠甲上满是刀痕与弹孔，不少人还在包扎伤口。崔文将张睿带到城楼上，指着城外的营寨：“宁王带了三万大军，还有二十门佛郎机炮，昨日轰塌了东北方向的一段城墙，我们拼死才守住，可粮草只够撑两日了。”
张睿看向城外，宁王的营寨连绵数里，营中不时传来号角声，显然在准备下一次进攻。他沉吟片刻：“我们不能被动挨打，必须主动出击，毁掉他们的炮营。宁王的大军多是步兵，不善夜战，今夜我们夜袭，或许能成功。”
崔文点头：“好！我带五百安庆卫士兵，配合你行动。我们熟悉城外的地形，知道一条小路能绕到炮营后面。”
夜幕降临，安庆城外一片寂静，只有宁王营寨的火把在夜色中闪烁。张睿带领五百神机营士兵、五百边军骑兵，跟着崔文从那条小路出发，小路两旁长满了芦苇，正好能隐蔽身形。行至离炮营不足百丈时，突然听到营中传来脚步声 —— 是宁王的巡逻队！
“躲进芦苇丛！” 张睿压低声音，众人立刻钻进芦苇丛，屏住呼吸。巡逻队拿着火把，在营外巡视了一圈，没发现异常，渐渐走远了。
“行动！” 张睿一声令下，士兵们悄悄向炮营摸去。炮营里只有百名士兵看守，大多在打盹，神机营的火铳手们悄悄绕到他们身后，突然开火，看守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纷纷倒下。
“点火！” 崔文大喊，士兵们将浸油的麻布扔向佛郎机炮，火焰瞬间蔓延开来，炮营的帐篷也被点燃，浓烟滚滚，照亮了夜空。宁王的大军被惊醒，纷纷冲出营寨，却不知道援军的人数，只能在营外乱作一团。
“撤！” 张睿见目的达成，立刻带领士兵原路返回。刚回到城内，就听到城外传来宁王的怒吼声，却不敢贸然攻城 —— 没有了佛郎机炮，他们很难攻破安庆的城墙。
众人松了口气，崔文让人端来热茶，笑着说：“张大人，这次多亏了你，否则安庆就保不住了。” 张睿却摇了摇头：“这只是暂时的，宁王还有三万大军，我们只有两千余人，硬拼还是吃亏。而且李东阳的船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我们得尽快想办法。”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匆匆赶来，脸色惨白：“大人！不好了！李东阳的船队到了安庆江面，还带来了十艘葡萄牙战船，正向安庆的水关驶来！”
张睿和崔文对视一眼，心中都沉了下去。安庆的水关是城内的重要水源，一旦被李东阳控制，城内的百姓和士兵就会断水。而且葡萄牙战船的佛郎机炮威力巨大，若从江面炮击城墙，安庆城很快就会被攻破。
“我们该怎么办？” 崔文焦急地问。张睿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安庆的地形，突然眼睛一亮：“安庆江面有一处浅滩，涨潮时能通行，退潮时会露出淤泥，葡萄牙战船体型庞大，退潮后就会搁浅。今夜是大潮，后半夜退潮，我们可以引他们到浅滩，让他们搁浅！”
崔文眼前一亮：“好主意！我让人去准备，等李东阳的船队靠近，就用小船引导他们向浅滩驶去。”
可没等他们准备妥当，城外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 —— 宁王的大军又开始攻城了！这次他们放弃了炮轰，改用云梯攻城，士兵们像蚂蚁一样向上爬，城墙上的战斗再次打响。
张睿立刻登上城楼，带领士兵抵抗。边军的骑兵们则在城内待命，准备随时支援。安庆江面的李东阳船队也开始行动，战船缓缓向水关驶来，佛郎机炮的炮口对准了水关的闸门。
张睿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清楚：今夜将是安庆城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不仅要抵挡宁王的大军，还要应对李东阳的船队，稍有不慎，安庆就会沦陷，南京也会陷入更大的危机。而他不知道的是，远在江西的朱宸濠，已派使者去联络福建的倭寇，让他们从沿海进攻，形成三面夹击之势。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向大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