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城东北的城堞在佛郎机炮的轰鸣声中剧烈摇晃,仿佛被一只巨大的铁锤狠狠地敲击着。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半丈高的城墙轰然倒塌,烟尘滚滚,如同一股黑色的巨浪席卷而来。
张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身旁的崔文,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迅速扑向那残破的女墙后面。就在他们刚刚藏身的瞬间,一颗铅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如同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狠狠地擦过城砖。铅弹撞击城砖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使得城砖瞬间崩裂,无数碎石片如雨点般四溅开来。
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石片,如同鬼魅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划过张睿的脸颊。他只觉得一阵刺痛袭来,颧骨处顿时传来火辣辣的感觉。鲜血顺着他的下颌缓缓流淌,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那染血的甲胄上,与之前的旧渍凝结在一起,形成了紫黑色的硬块。
城外,宁王的步兵们正气势汹汹地推着云梯,向着城墙逼近。云梯的顶端绑着的铁钩,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当云梯靠近城墙时,铁钩如同一只凶猛的巨兽,“咔嗒”一声紧紧咬住了城垛。
一名身披重甲的武士,毫不畏惧地踩着梯阶,如履平地般向上攀爬。他的头盔上,那鲜艳的红缨在风中肆意飞舞,仿佛在嘲笑着城墙上的守军。
“火铳手!瞄准梯头!”崔文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同时奋力抛出令旗。城楼上,那仅存的三杆佛郎机炮如被唤醒的巨兽一般,迅速调转炮口,黑洞洞的炮口直对城下的云梯。
随着炮长的一声怒吼,早已装填好的子弹瞬间被点燃,霰弹如狂怒的蜂群一般喷涌而出。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云梯上的武士们根本来不及躲避,瞬间被密集的霰弹击中,身体如同被筛子筛过一般,血肉横飞。尸体顺着梯架滑落,重重地摔落在地,溅起一片泥泞。
然而,这并没有让宁王的军队退缩。更多的云梯如雨后春笋般迅速架起,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城墙之下。宁王营中,悠长的号角声响起,那声音在暮色中回荡,仿佛是对城墙上守军的嘲讽,催促着他们发动第二轮猛攻。
张睿站在炮位旁,双手紧紧按住发烫的炮管。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炮腹上的瞄准照门,这是去年仿制的葡萄牙中型佛郎机,母铳配备了六个子铳,射速极快。然而,由于铸造工艺的粗糙,连续发射三炮后,炮管就会因为过热而不得不停火散热。
张睿转头望向江面,心中涌起一股绝望。在水关下游三里处,李东阳的船队已经抛锚停泊。那十艘葡萄牙战船的炮口正对着水关的闸门,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恶魔的眼睛,透露出令人心悸的寒光。船帆上,那面巨大的“李”字黑旗在暮色中迎风招展,格外刺眼。
“潮讯如何?”张睿面色凝重,紧紧抓住一名气喘吁吁的水师兵,仿佛他的回答关乎着一场生死较量。那名水师兵怀里揣着铜制滴漏,壶口的水线已接近“亥时退潮”的刻线,显示着时间的紧迫。
“回大人!后半夜丑时最低潮,浅滩能露底两刻钟!”水师兵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对这一情况感到忧虑。
张睿眉头一皱,思索片刻后问道:“可李东阳的战船吃水丈二,就算搁浅,咱们也炸不动船底啊!”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众人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崔文突然灵光一闪,他迅速扯出腰间的地图,铺展开来,指着水关外侧的龙窝滩说道:“这里有暗礁!嘉靖年间抗倭时,我爹曾用稻草铺路涉滩歼敌。咱们可以将敌舰诱到暗礁区,待退潮后,船底必然会卡住礁石,届时再用火攻,必能大破敌舰!”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让众人看到了一线生机。然而,崔文并未就此罢休,他稍作停顿,接着从箭囊里掏出一支火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水师的苍山船载有两门小佛郎机,正好可以从侧翼轰击,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张睿立刻分派任务:让崔文带安庆卫士兵继续守城,拖延宁王攻城节奏;自己则亲率五十名神机营士兵,带着十船浸油的干柴赶往龙窝滩上游的芦苇荡。临行前,他特意让人把仅剩的二十个硫磺弹绑在干柴堆上 —— 这是昨日从倭寇船上缴获的战利品,遇火即爆,威力堪比小型地雷。
江面上的李东阳正对着望远镜观察安庆城防,见东北城墙已出现缺口,嘴角勾起冷笑。身边的葡萄牙船长阿尔瓦雷斯摩挲着胸前的十字架:“将军,水关闸门坚固,需用主炮轰击半个时辰才能炸开。” 李东阳却摆了摆手,指着岸上逃窜的流民:“你看那些百姓,都往龙窝滩方向跑,想必那里有小路可绕进水关。”
他不知道,那些 “流民” 都是张睿安排的水师士兵伪装的。半个时辰前,这些人故意在船舷边丢弃粮食,哭喊着 “城破要屠城”,成功引来了倭寇的侦察快船。此刻,李东阳果然下令:“旗舰在前,五艘快船跟进,其余战船留守待命,直取龙窝滩!”
十艘战船缓缓起锚,风帆鼓满了西南风,船尾的舵杆转动间,船队渐渐偏离主航道,向芦苇丛生的龙窝滩驶去。张睿趴在芦苇荡里,看着敌舰越来越近,指尖死死攥着引火绳 —— 佛郎机炮的子铳已全部装填完毕,炮手们正透过芦苇缝隙瞄准敌舰的舵楼。
“轰!” 旗舰的主炮突然开火,炮弹落在芦苇荡边缘炸开,泥水溅了张睿满脸。阿尔瓦雷斯举着望远镜笑道:“将军多虑了,这里没有伏兵。” 李东阳却皱起眉,总觉得芦苇荡里的寂静太过诡异。就在这时,领航的快船突然 “哐当” 一声巨响,船底狠狠撞上了暗礁,船身瞬间倾斜。
“不好!是浅滩!” 舵手的惊呼还没落下,其余战船也接连触礁,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李东阳冲到船舷边,看着渐渐露出水面的淤泥,脸色瞬间惨白 —— 此时江潮已开始退去,战船的吃水线不断上升,船身被暗礁卡得纹丝不动。
“放火箭!” 张睿猛地挥下令旗,五十支火箭拖着火尾射向敌舰,瞬间点燃了挂在船舷的帆布。芦苇荡里的佛郎机炮同时开火,子弹接连填装发射,铅弹密集地砸在敌舰甲板上,倭寇纷纷跳江逃生,却被浅滩的淤泥陷住,动弹不得。
“点火!推船!” 张睿大喊着,十艘载满干柴的火船被推入江中,顺着退潮的水流冲向搁浅的敌舰。“轰隆” 一声,硫磺弹在旗舰船舱内炸开,火焰窜起三丈多高,阿尔瓦雷斯抱着烧焦的胳膊跳江,刚游出几步就被水师兵的渔叉刺穿了胸膛。
李东阳在亲兵的掩护下跳上救生小船,回头望去,五艘战船已被大火吞噬,浓烟滚滚中,能看到锦衣卫的绣春刀在火光里闪烁。他咬碎银牙,狠狠一跺脚:“张睿!此仇必报!” 小船顺着水流,狼狈地向九江方向逃去。
龙窝滩的火光映红了夜空,安庆城楼上的守军见状爆发出欢呼,攻城的宁王士兵却乱了阵脚。崔文趁机下令开城反击,安庆卫士兵挥舞着长枪冲出城门,边军骑兵则从侧翼包抄,宁王的步兵瞬间溃不成军,丢下上千具尸体,仓皇退回到营寨。
张睿带着士兵清理战场时,从旗舰的残骸里搜出了一封密信,上面是朱宸濠写给李东阳的手谕:“廿六日亲率大军至安庆,携回回炮十门,必破此城。” 张睿瞳孔骤缩 —— 回回炮是正德年间威力最大的攻城器械,一炮可轰塌数丈城墙,当年成祖朱棣攻济南时曾用过此炮。
“不好!宁王要亲自来了!” 崔文脸色煞白,他刚让人清点完城防物资,火药只剩不足百斤,箭矢也只够支撑一日。张睿刚要下令加固城墙,城外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斥候连滚带爬地跑进城:“大人!宁王的主力到了!营寨连绵十里,旗号上是‘朱’字!”
两人冲到城楼上,远远望见东北方向的官道上,一支庞大的军队正缓缓逼近,最前方的是二十辆战车,每辆战车上都架着一尊青铜巨炮 —— 正是回回炮!战车后面,三万步兵列着整齐的方阵,旗帜飘扬中,能看到朱宸濠乘坐的鎏金大帐,帐前的 “宁” 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朱宸濠在帐前勒住马,看着残破的安庆城墙,冷笑一声:“张睿不过是个锦衣卫,也敢挡本王的路?” 他对身边的将领下令:“明日清晨,用回回炮轰城,午时之前,本王要踏平安庆!”
城楼上的张睿握紧了绣春刀,手心全是冷汗。他看向身边的士兵,有的已吓得脸色发白,有的则紧握着武器,眼中满是决绝。龙窝滩的胜利尚未带来喘息之机,更大的危机已扑面而来。火药不足,援兵未到,面对宁王的三万大军与十门回回炮,安庆城能撑到明日午时吗?
就在这时,江面下游突然传来号角声,一艘快船冲破夜色,向安庆水关驶来。船头的士兵举着火把,高声喊道:“张大人!许尚书派来的援军到了!还有王守仁大人的亲笔信!”
张睿心中一阵狂喜,他兴奋地举起手,正准备下达命令,让士兵们打开水关。然而,就在他即将喊出那道命令的瞬间,他的目光突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艘原本快速行驶的快船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一般,瞬间炸裂开来。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江面。在火光的映照下,张睿清晰地看到船舷上插着一面“宁”字小旗,这显然是宁王的伏兵!
浓烟滚滚,遮蔽了视线,张睿瞪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江面上的情况。当烟雾渐渐散去,他的心头猛地一沉——江面上除了破碎的木板和漂浮的尸体外,已经空无一物。王守仁的亲笔信,还有那支盼望已久的援军,都随着爆炸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
夜色越来越深,黑暗如墨,笼罩着整个江面。回回炮的炮口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宁王营中的号角声不时传来,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仿佛是死神的催命符,让人不寒而栗。
张睿无力地靠在城垛上,他的目光越过城墙,望向远处宁王的营寨。那里灯火通明,隐约可以看到士兵们忙碌的身影。他知道,明日清晨,一场生死决战即将在安庆城下展开。
而此时的张睿,并不知道在宁王的营帐中,正坐着一位神秘的谋士。此人精通攻城之术,对安庆城的防御布局了如指掌。他早已为回回炮精心瞄准了安庆城最薄弱的西南角城墙,只待明日破晓,便可一举攻破这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