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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城的暮色如一块巨大的深灰色绸缎,轻柔却又执着地裹着凛冽的江风,在戌时这个略显沉闷的时刻,缓缓漫过西南角那道残破的城墙缺口。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早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重的黑暗,只有偶尔闪烁的星光在天际若隐若现。张睿静静地蹲在地道入口旁,他的身姿沉稳而警觉,指尖缓缓地拂过新挖出的泥土。那泥土还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细细感知之下,能察觉到其中掺着少量细腻的石灰粉末。这石灰可不是普通的货色,乃是宁王府营造司特有的用料,其质地纯净、色泽洁白,去年他在南昌彻查宁王余党之时,就曾见过与之完全相同的石灰,那独特的质感至今让他记忆犹新。

崔文高高举着燃烧正旺的火把凑近地道口,跳跃的火光将周围的一切照得明明灭灭。在这昏黄的光线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地道内壁被精心夯实过的痕迹,每一处都显得极为平整结实。而且,每隔五步的距离,就有一个特意挖出的供人喘息的凹洞,这些凹洞的大小和深度都恰到好处,既方便挖掘者短暂休息,又不影响整体的结构稳定性。很显然,负责挖这条地道的人深谙土工之术,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娴熟的技巧。

“按这进度推算,这条地道至少已经挖了十日之久。”崔文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刻意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火把的光芒映照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上,那眼中透露出的疲惫与警惕交织在一起。他微微皱眉,继续说道:“严东早就盘算着要从这里悄然潜入城中,依我看,怕是城内即将生变的关键时刻就在今夜。”

他身后整整齐齐地站着五十名安庆卫的士兵,个个神情肃穆、斗志昂扬。他们每人手中都紧紧握着一把浸过油的短刀,刀刃在火光下泛出冷冷的寒光;腰间则别着精致的打火石,这是张睿经过深思熟虑后特意安排的“擒奸队”。从白日一开始,他们就悄无声息地守在地道沿线的各个民房之下,如同蛰伏的猎豹,只等内奸现身的那一刻便雷霆出击。

张睿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动作利落而又优雅地将绣春刀插入鞘中。随后,他伸手接过一名士兵恭敬递来的竹管。这竹管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一端仔细地裹着一层薄布,里面满满当当藏着硫磺粉。一旦地道内有丝毫异常动静,只要点燃这硫磺粉,刺鼻的气味和浓烈的烟雾便能迅速弥漫开来,足以将里面的人逼出。他刚准备小心翼翼地将竹管探进地道深处,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簌簌”声,那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宛如有人在轻轻翻动着屋顶上的瓦片。

“在那边!”负责警戒的乡勇首领陈老栓反应极快,猛地低喝一声,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手中的渔叉,坚定地指向不远处的一座民房屋顶。众人听闻,立刻齐刷刷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屋顶迅速滑下,落地时的脚步声几乎不可闻,显然此人练过精湛的轻功,身法极为了得。那黑影脚步不停,径直朝着地道入口奔去,然而还未靠近,就被埋伏在墙角处的锦衣卫校尉赵忠眼疾手快地扑了个正着。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翻滚挣扎。就在激烈的搏斗中,黑影腰间不慎掉出一枚古朴的青铜腰牌,上面赫然刻着“宁王府伴读”四个大字,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是严东的贴身随从!” 张睿一眼认出腰牌 —— 白日被俘的护卫曾说过,严东身边有个叫林升的伴读,精通易容与潜行。赵忠将林升按在地上,张睿上前扯下他的面罩,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嘴角还沾着血迹,显然是之前翻墙时被瓦片划伤的。

“说!地道通向哪里?严东在哪?” 张睿踩着林升的手腕,声音冰冷。林升却紧咬牙关,不肯开口。崔文见状,让人把林升的家人带了过来 —— 白日排查内奸时,锦衣卫在城南的破庙里找到了林升的母亲和妻儿,她们是被严东胁迫来安庆的。

“你若不说,你娘和孩子今夜就得跟着你陪葬。” 崔文指着不远处的城墙缺口,那里还堆着未清理的碎石,“宁王已逃,严东不过是在利用你,你觉得他会管你家人的死活?”

林升看着母亲抱着孩子哭泣的模样,终于崩溃了,眼泪混着泥水往下流:“地道…… 地道通向水关的闸门机房!严东带了五十名死士,今夜三更会从地道出来,杀了闸门守卫,打开水关,让倭寇的战船进来!”

张睿心中一沉,立刻下令:“赵忠,你带二十人去水关机房埋伏,务必守住闸门;陈老爹,你带乡勇守住地道沿线,防止还有其他内奸;崔大人,我们去地道另一端,截住严东的死士!”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张睿带着三十名神机营士兵,提着火把钻进地道。地道内狭窄潮湿,火把的光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路,脚下的泥土黏腻,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行至中途,突然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响 —— 是死士的甲胄声!

“熄灭火把!” 张睿低喝,士兵们立刻吹灭火把,地道内瞬间陷入黑暗。脚步声越来越近,张睿能听到死士们的呼吸声,他握紧绣春刀,等对方走到近前,突然大喊:“动手!”

士兵们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火光中,三十把绣春刀同时挥出,死士们猝不及防,当场倒下十余人。剩余的死士反应过来,拔出倭刀反击,地道内空间狭小,双方只能近身厮杀,刀光剑影中,鲜血溅在地道壁上,黏腻的泥土很快被染成暗红色。

严东混在死士中,见势不妙,想要掉头逃跑,却被张睿拦住。“严东,你跑不掉了!” 张睿的绣春刀直刺严东胸口,严东慌忙用倭刀抵挡,却被张睿一脚踹在胸口,摔在地上。士兵们立刻冲上去,将严东捆了起来。

“带他去水关!” 张睿下令,众人押着严东,向地道另一端走去。刚出地道口,就听到水关方向传来喊杀声 —— 赵忠的队伍正与另一批潜入的死士厮杀。张睿带领士兵冲过去,很快就解决了剩余的死士,守住了水关闸门。

严东浑身狼狈地被几名粗壮的士兵押到张睿面前,绳索深深勒进他泛着青紫的手腕,他却倔强地挺直脊梁。抬眼望向那扇厚重无比、严丝合缝的闸门,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冷笑:“呵,你们当真以为仅凭这道破铁门就能高枕无忧?太天真了!此刻,倭寇那杀气腾腾的战船早已列阵于安庆江面,浪涛里翻涌着他们的狼子野心;而宁王溃散的残部也正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待明日晨曦初露,这两股恶势力必将如毒蛇般绞缠而来,联手猛攻安庆城!届时,任你们如何挣扎,这座孤城终究难逃沦陷的命运!”

张睿面色沉静如水,对严东充满挑衅的话语置若罔闻,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立刻有士兵上前,像拖麻袋一样将还在叫嚣的严东拖向大牢方向。待处置妥当后,他转身与崔文、赵忠并肩而行,三人脚步匆匆朝着水关的了望塔奔去。夜幕低垂,清冷的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映出数十艘战舰模糊却透着危险的轮廓。借着微弱的光晕,能勉强辨认出船帆上醒目的“平户藩”三个大字,随着夜风时隐时现;更有几艘体型硕大、构造坚固的战船格外显眼,那是配备着火炮与火枪的葡萄牙武装商船,船身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崔文双手紧握着从葡萄牙战船上缴获的望远镜,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将镜头对准江面反复观测,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沙哑却坚定地说道:“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至少五十艘轻便迅捷的倭寇快船已严阵以待,十艘火力凶猛的葡萄牙战船虎视眈眈,再加上宁王麾下二十艘满载士卒的运兵船……粗略估算,敌军总兵力恐怕不少于五千之众!反观我们这边,能真正上阵厮杀的正规军只剩八百余人,至于临时征召的乡勇虽凑了两千之数,可大多未经战阵磨砺,手中连把趁手的武器都难以配齐。”

张睿看着江面上的敌舰,心中清楚:硬拼肯定不行,只能靠计谋。他想起白日在地道里发现的硫磺粉,又看了看水关附近的芦苇荡,心中有了主意:“我们可以用火攻,在芦苇荡里布置硫磺弹和火油,等敌舰靠近,就点燃芦苇荡,火借风势,定能烧毁他们的战船。”

崔文点头:“好主意!我让人立刻去准备火油和硫磺弹,陈老爹熟悉芦苇荡的地形,让他带人去布置。”

陈老栓接到命令,立刻带领五百乡勇,扛着火油和硫磺弹,钻进芦苇荡。乡勇们在芦苇荡里挖了数十个坑,将硫磺弹埋在坑里,上面盖着干草,又在芦苇上浇上火油,只等敌舰靠近。

夜色渐深,江面上的敌舰渐渐向芦苇荡靠近。张睿站在了望塔上,紧盯着敌舰的动向,手指在腰间的火折子上摩挲。当第一艘倭寇快船进入芦苇荡时,他大喊一声:“点火!”

陈老栓立刻点燃手中的火把,扔向芦苇荡。火借风势,瞬间蔓延开来,芦苇荡里的硫磺弹被点燃,“轰隆” 声不绝于耳,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倭寇快船被大火包围,船上的倭寇惨叫着跳进江中,却被芦苇荡里的乡勇用渔叉刺穿,沉入江底。

葡萄牙战船见势不妙,想要掉头逃跑,却被火墙拦住。张睿带领神机营士兵,驾着小船,向葡萄牙战船扔火油桶,战船的风帆很快被点燃,船员们纷纷跳江逃生。宁王的运兵船也被大火波及,不少船只被烧毁,剩余的船只仓皇向九江方向逃去。

安庆江面的战斗终于结束,众人松了口气。张睿让人清理战场,统计损失 —— 乡勇死伤五十余人,神机营士兵死伤二十余人,烧毁倭寇快船三十艘、葡萄牙战船五艘、宁王运兵船十艘,斩杀倭寇和宁王残部一千余人。

可没等他们休息片刻,一名斥候快马赶来,脸色惨白:“大人!不好了!九江方向传来消息,宁王又招募了五千流民,还从广西买了两千狼兵,正往安庆赶来!而且,福建的倭寇也派了援军,约莫三千人,已在漳州登陆,正向安庆方向移动!”

张睿和崔文对视一眼,心中都沉了下去。狼兵是广西少数民族的武装,以勇猛善战着称,正德年间曾被朝廷调去镇压叛乱,战斗力极强。宁王招募了狼兵,再加上倭寇的援军,兵力至少有一万二千人,而他们只有不足三千的兵力,且粮草只够撑三日。

“我们必须尽快求援。” 崔文道,“南京的许尚书、宣府的王守仁大人,还有京城的杨阁老,只要能调来一支援军,我们就能守住安庆。”

张睿点头,立刻让人写求援信,派三名斥候分别送往南京、宣府和京城。斥候们快马加鞭出发,张睿站在城楼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担忧 —— 斥候能否顺利将信送到?援军能否在宁王和倭寇到来前赶到?安庆城,还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大牢里传来一阵骚动,一名狱卒匆匆跑来:“大人!严东不见了!他打晕了看守,从大牢的天窗逃跑了!”

张睿心中一凛,立刻带人去大牢查看。大牢的天窗被撬开,地上躺着被打晕的看守,严东的枷锁散落在地上。张睿看着天窗,心中清楚:严东肯定是去给宁王报信了,宁王知道了他们的防御情况,定会提前发起进攻。

夜色中,江风越来越大,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张睿握紧手中的绣春刀,眼中满是坚定 —— 无论有多困难,他都要守住安庆城,守住大明的江山。可他不知道的是,派往南京的斥候,在半路就被宁王的游骑兵截杀,求援信也落入了宁王手中。安庆城,已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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