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城的寅时总裹着化不开的江雾,张睿站在水关箭楼时,靴底沾着的冰碴与血痂冻在了一起,每走一步都发出 “咯吱” 的脆响。城楼下的民壮们正蜷缩在墙角打盹,怀里抱着磨得发亮的锄头 —— 这是他们唯一的 “武器”,昨夜分发的最后半块麦饼早已消化殆尽,此刻不少人正偷偷嚼着树皮,苦涩的汁液顺着嘴角往下淌。
“大人,暗河出口的硫磺弹都埋好了,按陈老爹的说法,卯时三刻潮退,浅滩会露底两刻钟,正好能困住倭寇的快船。” 赵忠裹着件破旧的棉甲走来,左肩的伤口刚换过药,绷带还渗着淡红的血,“只是…… 东城的红夷炮又开始试射了,崔大人说城垛已塌了三道,再轰几炮,怕是要出缺口。”
张睿顺着赵忠指的方向望去,东城方向果然传来 “轰隆” 的炮声,江雾中隐约能看到碎石飞溅的影子。他刚要下令去东城支援,水关西侧的芦苇荡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 “沙沙” 声 —— 不是晨风吹动枝叶的声响,是木桨裹着麻布划水的闷响,节奏急促,显然是倭寇的快船。
“来了!通知陈老爹,准备点火!” 张睿压低声音,神机营的火铳手们立刻趴在箭楼的射击孔后,火绳被悄悄点燃,暗红色的火星在雾中若隐若现。陈老栓带着五十名渔民,正蹲在浅滩旁的芦苇丛里,每人手里都攥着根浸油的火把,目光紧盯着暗河出口的方向。
片刻后,十余艘倭寇快船从暗河驶出,船头的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了船板上的倭寇 —— 他们都穿着黑色劲装,手里握着倭刀,腰间别着短铳,显然是松浦四郎的精锐。快船刚驶到浅滩中央,潮汛突然开始退去,船底 “咔嗒” 一声卡在了礁石上,动弹不得。
“点火!” 陈老栓大喊着,将火把扔向浅滩。早已埋好的硫磺弹被引燃,“轰隆” 声不绝于耳,火油顺着退潮的水流蔓延,瞬间将快船围成一片火海。倭寇们惨叫着跳船逃生,却被浅滩的淤泥陷住,渔民们趁机举起渔叉,刺穿他们的胸膛,江水中很快漂满了浮尸。
“好!” 城楼上的士兵们爆发出欢呼,可欢呼声还没落下,东城的炮声突然变得密集 —— 宁王的红夷炮开始全力轰击!张睿转头望去,东城的城墙已被轰开一道两丈宽的缺口,宁王的步兵举着长枪,踩着同伴的尸体向缺口冲来,盾手在前形成一道移动的铁墙,矛手在后不断向前刺杀。
“周昂!带骑兵去东城支援!” 张睿嘶吼着,周昂立刻带领两百边军骑兵,从西城疾驰而去。骑兵们的马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冲进宁王的步兵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将缺口处的步兵冲散。可宁王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涌来,骑兵们渐渐被包围,周昂的左臂也被长矛刺穿,鲜血染红了甲胄。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从城外疾驰而来,翻身下马时险些栽倒,喉咙里带着血沫:“张大人!铜陵…… 铜陵的池州卫援军被伏击了!宁王派了五千步兵,在铜陵的山道上设了埋伏,援军死伤过半,还被劫了粮草,现在被困在山里,出不来了!”
“什么?!” 张睿心中一沉,池州卫的援军是安庆最后的希望,如今被围,安庆彻底成了孤城。他刚要下令再派斥候去铜陵打探,水关的江面上突然传来一阵螺号声 —— 是福建倭寇的主力到了!三十艘快船载着五千倭寇,正顺着江面向水关冲来,船上的 “万人敌” 燃烧弹在晨光中泛着黑光,葡萄牙雇佣兵操控的佛郎机小炮已开始瞄准水关闸门。
“火铳手!瞄准快船的帆!” 张睿大喊,神机营的火铳手们同时开火,铅弹呼啸着射向快船的帆布,好几艘快船的风帆被击穿,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可倭寇的快船太多,很快就冲到水关附近,“万人敌” 燃烧弹被不断扔向城楼,箭楼的木梁被点燃,浓烟滚滚,士兵们只能用湿布捂住口鼻,继续射击。
陈老栓神色坚毅,目光如炬,他有条不紊地带领着一群经验丰富的渔民们。这些渔民平日里在江上摸爬滚打,此时个个都充满了斗志。他们将浸透了浓稠油脂的渔网仔细地绑在粗壮的长篙之上,那渔网质地坚韧,每一根绳索都仿佛蕴含着力量。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点燃了渔网,熊熊火焰瞬间腾起,裹挟着热浪与勇气,被奋力推向不远处正飞速驶来的倭寇快船。燃烧着的渔网精准地缠住了敌船的船桨,就像一条条凶猛的火蛇紧紧束缚住猎物一般,不少快船顿时失去动力,只能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无助地打着转儿,船身剧烈摇晃,船上的倭寇惊慌失措,呐喊声此起彼伏。
小石头紧紧跟在爷爷身后,他的小脸上满是稚嫩却又带着无比的坚定。手中紧握着渔叉,挑起燃烧正旺的柴捆,朝着倭寇的快船用力抛去。就在这一刻,飞溅出的炽热火星不慎落在了他的手上,灼痛感瞬间传遍全身,手背上很快泛起了红肿的水疱。但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紧紧地咬着牙关,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俺要杀倭寇,保护安庆!”那稚嫩的声音在这紧张激烈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响亮。
这场残酷的战斗从清晨卯时便拉开了帷幕,一直持续到日上三竿的午时。安庆城的守军和自发前来支援的百姓们并肩作战,他们凭借着顽强不屈的意志,如同一道坚固的城墙,一次次顽强地击退了倭寇与宁王联军的疯狂进攻。然而,战争的代价是惨重的,伤亡数字不断攀升。曾经精锐的神机营如今士兵已不足八百人,那些原本生龙活虎的民壮也死伤过半。东城的缺口虽经众人奋力抵抗暂时被堵住了,但敌人的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那缺口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被轰开,情况岌岌可危。更为糟糕的是,城内的水源出现了严重危机,关键的水关闸门不幸被佛郎机炮击中,一道道裂缝蔓延开来,浑浊的江水顺着裂缝渗入城内,污染了许多原本清澈的水井,人们的生活用水变得困难重重。
“大人,快!西城的民房被点燃了,有内奸在里面放了火药桶!”一名满脸烟灰、气喘吁吁的民壮匆忙跑来报告,他的眼中满是焦急与愤怒。张睿听闻此言,脸色骤变,当即带领一队士兵风驰电掣般赶向西城。只见西城的三间民房已被熊熊大火完全吞噬,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透过弥漫的浓烟,隐约能看到几名鬼鬼祟祟的内奸正疯狂地往火堆里扔着火药桶,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炸毁附近存放着重要粮食的粮仓。
“杀了他们!”张睿怒目圆睁,大声怒吼着拔出腰间寒光闪闪的绣春刀,如离弦之箭般率先冲了上去。刀光闪烁之间,一名内奸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当场毙命,鲜血溅洒在地上。剩余的内奸见同伴倒下,顿时慌了神,转身想要逃跑。就在这时,周昂率领着骑兵及时赶到,将他们的退路彻底切断。骑兵们手中的马刀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芒,随着一阵挥舞砍杀,内奸们纷纷倒下,再也无力反抗。可惜的是,此时的粮仓屋顶已被大火烧穿了一个大大的窟窿,里面储存的最后一几十石糙米也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安庆城彻底断粮了,局势愈发艰难。
张睿站在烧毁的粮仓前,看着眼前的废墟,心中满是沉重。他知道,没有粮食,士兵和百姓们撑不了多久,可他更清楚,安庆不能丢 —— 一旦安庆沦陷,宁王和倭寇就能顺江而下,进攻南京,大明的半壁江山就会落入叛军手中。
“大人!快看!江面上有战船过来了!不是倭寇的船!” 赵忠突然大喊,手指向江面。张睿抬头望去,只见江面上驶来一支船队,船帆上绣着 “大明水师” 的字样,为首的战船上,一面 “王” 字大旗在风中展开 —— 是王守仁!他终于从宣府赶来了!
原来王守仁在宣府彻底击退小王子后,得知安庆危急,立刻带领五千神机营精锐和两百艘水师战船,日夜兼程南下。途中听说池州卫援军被围,便先派一支小队去铜陵解围,自己则带领主力直奔安庆。
“是王大人的援军!我们有救了!” 城楼上的士兵们看到援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倭寇和宁王见援军到来,知道再攻下去讨不到好处,纷纷下令撤退,江面上的快船和城外的步兵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张睿带领众人出城迎接王守仁,两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眼中都满是激动。王守仁看着安庆城内的废墟和疲惫的士兵百姓,心中满是愧疚:“张兄,我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
张睿摇头:“王兄能来就好,安庆能守住,多亏了士兵和百姓们的顽强抵抗。”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宁王和倭寇虽退,却没走远,而且四川的播州土司杨友还带着土兵往这边来,怕是还要有一场恶战。”
王守仁微微颔首,神色凝重却又透着坚毅:“我已火速派遣机敏能干的探子前去仔细打探土司兵的最新动向,他们需深入各方渠道,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与此同时,严令水师将精锐战船悉数调派至江面之上,沿着绵长的水道有序巡逻。那些高大坚固的战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往来穿梭,舰上的将士们目光如炬,时刻警惕着江面的异常情况,绝不让倭寇再有可乘之机再次偷袭。
当下,当务之急是全面整顿我军兵马,重新编排队伍、强化训练纪律,还要迅速补充充足的粮草物资,确保将士们能以最佳状态迎敌。待池州卫那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援军星夜兼程赶来汇合,届时我们定当士气大振,以雷霆之势一举歼灭宁王和倭寇的残余势力。”
安庆城在历经了一番惨烈的战斗后,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喘息之机。原本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压抑许久的空气仿佛也流动起来。百姓们从阴暗潮湿的地窖中小心翼翼地走出,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他们纷纷拿起工具,自发地开始清理满目疮痍的废墟,有的搬运石块瓦砾,有的清扫街道尘土,忙碌的身影在残垣断壁间穿梭。士兵们也终于有了片刻休息的时间,他们在营地中搭起简易帐篷,生火做饭,补充着消耗殆尽的体力与精力,享受着短暂的宁静。
然而,谁也没有留意到,在城外郁郁葱葱的山林深处,一名身着便装的宁王斥候正鬼鬼祟祟地隐匿其中。他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趴在茂密的草丛里,双眼紧紧盯着安庆城的一举一动。他的怀里紧紧揣着一封至关重要的密信,那是严东亲自写给四川土司杨友的。信上的字迹潦草却充满狠劲,上面清晰地约定:“三日后那月黑风高的深夜,务必率领精兵强将从西城的废弃山道悄然潜入,与城内接应之人里应外合,如此这般,必能一举攻破安庆城防。””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地笼罩了整个安庆城。随着天色渐暗,城中各处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是镶嵌在夜幕上的点点繁星,将街道与房屋映照得朦胧而温暖。久违的炊烟从千家万户的烟囱中袅袅升起,带着柴火特有的焦香和米粥的清甜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让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们终于得以围坐在桌旁,捧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感受着那份来自舌尖的慰藉与安心。
与此同时,在兵部衙门那间布置简朴却透着庄重的屋子里,张睿与王守仁相对而坐。昏黄的烛光在他们面前摇曳,映照着桌上摊开的那张详细标注着地形地貌的军事地图。两人眉头紧锁,目光不时交汇又迅速移回地图上某处关键位置,低声商讨着下一步的作战方略。他们时而用手指点划路线,时而交换意见,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战局的走向。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背后,一场危机正悄然逼近。无人知晓的是,在遥远的黑暗深处,一支精锐的播州土兵队伍正悄无声息地向安庆进发。他们身披铠甲,手持利刃,眼神中闪烁着凶狠与贪婪的光芒。这场突如其来的偷袭如同乌云蔽月般笼罩了安庆的未来,而那支即将抵达的播州土兵,无疑将成为悬在安庆头顶的一把利剑,给这座本已历经战火洗礼的城市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