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城的晨雾裹着新麦的香气,在正德七年四月初一的卯时漫过城墙。张睿蹲在西城根下,指尖拂过民壮们新夯的土墙 —— 混合着稻草与石灰的泥块还带着潮气,墙根下埋着削尖的竹刺,是昨夜王守仁带来的援军帮忙加固的。不远处,神机营的士兵正围着灶台喝粥,陶碗里的糙米混着新采的荠菜,蒸汽中飘着久违的粮食香气 —— 这是王守仁从宣府带来的军粮,解了安庆断粮的燃眉之急。
“张兄,杨友的动向查到了。” 王守仁踩着露水走来,手里攥着张揉皱的密信,信纸边缘还沾着泥点,“斥候在潜山的破庙里搜到的,是严东写给杨友的,约定今夜三更,从西城的‘落马坡’山道偷袭,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张睿接过密信,字迹是严东特有的瘦金体,末尾标注着 “携驯兽五十,土炮十门”—— 落马坡是西城外的废弃山道,早年是樵夫砍柴的小路,坡度陡峭且多碎石,正德初年因山洪冲毁栈道,渐渐无人通行,正好适合擅长山地的土司兵潜行。
“这严东倒会挑地方。” 张睿冷笑,他让人取来西城地图,指尖落在落马坡的位置,“山道中段有处‘一线天’,两侧是峭壁,只能容两人并行,是设伏的绝佳地点。我们可以在那里埋硫磺弹,再让周昂带骑兵守在山道出口,等土司兵进来,就封死他们的退路。”
王守仁点头,补充道:“我带两百神机营精锐,在山道入口的芦苇荡埋伏,先放杨友的前队进来,等主力进入‘一线天’,再用佛郎机小炮封锁入口。城内让赵忠盯着,防止还有严东的内奸闹事,陈老爹带渔民在水关巡逻,防备倭寇趁机偷袭。”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陈老栓带着渔民们驾着小船,在水关附近的江面上巡逻,渔网里还缠着浸油的麻布,一旦发现倭寇快船,就能点燃作为信号。小石头也跟着爷爷,手里拿着把磨亮的短刀,说是 “要帮着守水关”,渔民们见孩子坚定,便教他辨认水纹,看是否有船潜行。
午后时分,张睿带着五百神机营士兵,悄悄潜入落马坡附近的山林。“一线天” 的峭壁下,士兵们用枯枝和茅草掩盖硫磺弹,每三步埋一个,引线拉到峭壁上的隐蔽处;峭壁顶端,火铳手们趴在岩石后,枪口对准山道,火绳被掐在手里,只等信号。周昂则带着两百边军骑兵,在山道出口的平地上埋伏,战马的马蹄都裹着麻布,避免发出声响。
夜幕降临,落马坡的山道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张睿趴在峭壁顶端,望着山道入口的方向,手指在硫磺弹的引线上轻轻摩挲。约莫三更时分,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 “簌簌” 声 —— 是土司兵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兽类的低吼,显然是杨友带来的驯兽。
“来了。” 张睿压低声音,身边的火铳手们立刻握紧武器。山道入口的芦苇荡里,王守仁也看到了黑影 —— 先是十余名探路的土司兵,手里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往山道里走,火把的光映出他们身上的兽皮甲,腰间别着标枪与弯刀。
“放他们进来。” 王守仁对着传声管低语。探路兵没发现异常,很快就走进了 “一线天”。紧随其后的是杨友的主力,约莫五千土司兵,分成十队,每队都带着驯兽 —— 狼狗龇着牙,豹子被铁链拴着,不时发出低吼,还有几头黑熊,被土司兵用铁链牵着,显然是用来冲阵的。
当最后一队土司兵进入 “一线天”,王守仁立刻下令:“开火!” 芦苇荡里的佛郎机小炮同时轰鸣,铅弹呼啸着砸向山道入口,石块与泥土飞溅,瞬间封死了退路。峭壁顶端的张睿也扯动引线,硫磺弹 “轰隆” 一声炸开,火焰窜起三丈高,山道里的土司兵被火燎到,纷纷惨叫着后退,却被后面的队伍堵住,乱作一团。
“杀!” 张睿大喊着,从峭壁上的绳梯滑下去,绣春刀直刺一名土司兵的胸口。神机营的士兵们也纷纷冲下来,火铳与弯刀齐上,土司兵们在狭窄的山道里无处躲闪,死伤惨重。杨友见状,怒喝着拔出弯刀,指挥驯兽冲阵:“放熊!冲开他们的防线!”
两头黑熊挣脱铁链,咆哮着向神机营士兵冲来,爪子拍倒两名士兵,牙齿咬断了一名火铳手的胳膊。张睿刚要挥刀砍向黑熊,就听到山道出口传来马蹄声 —— 是周昂的骑兵!他们冲破土司兵的后卫,马刀挥舞间,砍倒了数名牵兽的土司兵,铁链被砍断,驯兽们失去控制,开始四处乱撞,反而冲散了土司兵的阵型。
“杨友!束手就擒吧!” 张睿对着人群中的杨友大喊。杨友却不肯投降,挥舞着弯刀冲向张睿,两人在山道里厮杀起来。杨友的刀法带着山地猎捕的狠劲,每一刀都直取要害,张睿则凭借绣春刀的灵活,不断避开攻击,寻找反击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名土司兵突然从侧面偷袭,标枪直刺张睿的后背。“小心!” 周昂大喊着,扔出一把马刀,正好击中那名土司兵的手腕,标枪掉在地上。张睿趁机一脚踹在杨友的膝盖上,杨友跪倒在地,张睿的绣春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降不降?” 张睿的声音冰冷。杨友看着周围倒下的土司兵,又看了看失控的驯兽,终于叹了口气:“我降。”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土司兵死伤三千余人,被俘一千余人,剩余的五百余人溃散山林,十门土炮也被缴获。张睿让人将杨友押回城内审讯,自己则和王守仁、周昂清理战场。在杨友的行囊里,他们发现了一封密信,是宁王写给杨友的,上面写着:“若偷袭安庆得手,速带残部去九江汇合,葡萄牙人已派战船送新式火器,不日即到。”
“新式火器?” 王守仁皱紧眉头,他早年在福建抗倭时,曾见过葡萄牙人的佛郎机炮,威力远胜大明的土炮,若宁王真的得到新式火器,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尽快拿下九江,阻止宁王与葡萄牙人汇合。” 张睿道,“我们现在有王守仁大人带来的五千神机营精锐,加上安庆的残兵和池州卫的援军,总共有一万余人,足够与宁王一战。”
王守仁点头:“我已让人去通知池州卫的援军,让他们明日清晨抵达安庆,我们后天一早就出发,直取九江。”
次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池州卫的援军便如约而至。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数里,三千名士兵身着整齐铠甲,步伐铿锵有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坚毅与斗志。他们不仅带来了生力军,还押运着堆积如山的粮草——一袋袋饱满的谷物、成捆的干肉以及各类应急物资,足以支撑大军长时间的征战需求。
安庆城内顿时沸腾起来,处处是紧张而有序的忙碌景象。士兵们围坐在营地周围,仔细擦拭着手中的兵器,刀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民壮们穿梭其间,扛着沉重的麻袋往返于仓库与营地之间,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衫却也浑然不觉;江边的渔民们则驾着轻盈的小船穿梭往来,他们手持渔叉、望远镜等工具,在湍急的江流中仔细探查每一个可能隐藏危险的角落,确保后续行军路线万无一失。
小石头和陈老栓也挤过人群来到城门口送行。陈老栓粗糙的大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袋还带着余温的野栗子递给张睿:“张大人呐,这一路山高水远的,要是肚子饿了就吃点这个垫垫饥。咱安庆的老少爷们都盼着你们旗开得胜、平安归来!”张睿郑重地接过那袋承载着深厚情谊的野栗子,眼眶微微发红,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表的感激之情。他轻轻拍了拍陈老栓的肩膀,算是无声的承诺。
随后,张睿与王守仁、周昂三人并肩而立,彼此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后纵身跃上马背。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澎湃的战斗豪情。在他们的带领下,一万余人的精锐之师如同一条巨龙般缓缓蠕动出城,向着九江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滚滚烟尘,遮天蔽日。
与此同时,江面上也是一番壮观景象。数百艘水师战船依次排开,巨大的船帆迎风鼓胀,上面醒目地绣着“大明”二字的旗帜猎猎作响。随着一声令下,所有船只同时扬帆起航,沿着滔滔长江顺流而下,为陆上的大军提供有力的侧翼掩护。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林立的桅杆和飘扬的旌旗,场面恢弘壮阔。
然而就在此时,远在九江的宁王大营里却正酝酿着一场阴谋。昏暗的帐篷内烛火摇曳不定,严东双手捧着一张珍贵的图纸恭敬地呈给端坐上方的宁王看。那是一张由葡萄牙人精心绘制的新型火器设计图,上面详尽标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武器——其炮管比普通火炮长出近半截,粗壮结实的炮身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旁侧文字注明:“射程可达三里之外,足以穿透厚重铁甲。”宁王俯身凝视着图纸上那些精密复杂的线条,眼中闪过疯狂贪婪的光芒:“有此神兵利器相助,何止区区安庆?即便是南京紫禁城、北京皇城,本王亦能手到擒来!”
严东神色郑重地躬身行礼,双手抱拳置于胸前,言辞恳切地说道:“殿下大可放心,据可靠消息,葡萄牙人的战船已然起锚扬帆,不出三日便能顺利抵达此地。待他们一到,我们便有了锋利无比的新式火器加持,再将那些溃散后又重新集结起来的倭寇残部收为己用,里应外合之下,定能如破竹之势,一举击溃王守仁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大军。”
宁王听后仰头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志得意满与野心勃勃:“妙哉!本王日夜期盼的就是这一日啊!届时,本王必将黄袍加身,登基称帝,开创一番崭新的王朝基业,建立属于我们的新朝!”
此时的王守仁大军,浩浩荡荡地行进在通往九江的宽阔官道之上。士兵们步伐整齐有力,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光,旌旗随风猎猎作响。队伍中的张睿勒住缰绳,抬眸望向远处波涛汹涌、一望无际的长江,眉头微蹙,心中隐隐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他并不知道,远在后方的宁王已然得到了葡萄牙人的强力支持;更无从知晓,一场决定大明帝国命运走向、以火器为主要交战武器的惨烈大战,正如同乌云般悄然笼罩在九江城的上空,即将轰然爆发。而在他的行囊角落,静静躺着那一袋由陈老栓满怀诚意送来的野栗子,每一颗都承载着安庆百姓质朴而热切的期盼。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如同无声的力量注入他的心田,让他的眼神愈发坚定,必胜的信念也在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地、沉甸甸地再次笼罩了大地。疲惫的大军浩浩荡荡抵达中途驿站,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起来。士兵们动作麻利而熟练,转眼间一排排整齐有序的帐篷便拔地而起。不多时,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便在旷野之中次第点亮,跳跃着橘红色的火焰,将周遭照得通明透亮。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刚毅的脸庞,伴随着豪迈粗犷的歌声此起彼伏,整个营地洋溢着高昂激昂的情绪,士气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在营地中央最大的那顶军帐之内,张睿与王守仁相对而坐。帐内一盏油灯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映照出桌上那张摊开的九江地图。二人目光专注而深邃,手指不时轻轻点拨着地图上的山川河流、关隘要道,低声交换着意见,细细推敲着明日队伍行进的具体路线和战略部署。他们时而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时而豁然开朗相视一笑,显然已全然沉浸于军事谋划之中。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祥和的氛围之下,谁也没有察觉,一股莫名的危险正如同暗夜中的潜流一般悄然涌动,正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地朝他们逼近。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暴,已然在黑暗深处蓄势待发,只等时机成熟便会骤然降临,将一切卷入旋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