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年九月中旬,凛冬的触角已悄然探入北疆。镇北堡巍峨的钢铁身躯矗立在苍茫雪原之上,呼啸的秋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堡垒冰冷的不锈钢装甲板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仿佛无数细砂在摩擦。
堡垒内部,一间由厚重石材垒砌、原本用作军械库的临时工坊里,却是另一番火热景象。三座特意加装了的铸铁火炉烧得正旺,跳动的火焰驱散着从门缝窗隙渗入的寒意,映照出工坊中央那个庞然大物的狰狞轮廓——一辆被俘的欧洲十三寸厚甲蒸汽坦克。
三名从广州星夜兼程赶来的顶尖机械工匠,正围着这个钢铁巨兽忙碌着。他们手持特制的锤子、撬棍和凿子,小心翼翼地在坦克坚固的外壳上寻找着缝隙,试图揭开其内部奥秘。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在工坊内回荡,混杂着蒸汽管道偶尔泄出的、嘶嘶作响的余气声。
北疆镇守使周昂,身披厚重的御寒棉甲,脸上、手上都沾满了乌黑的油污,他却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在工匠们每一步的拆解动作上,手中一卷厚厚的设计图纸,边缘已被摩挲得发毛,上面用炭笔画满了各种结构的草图、尺寸标注以及亟待解决的问题。
“将军!您快看这里!”负责拆解坦克顶部的王工匠突然提高了嗓门,声音中带着一丝发现重大秘密的激动。他用撬棍费力地撬开了一个位于炮塔侧后方的厚重盖板,露出了下面一个结构复杂的圆柱形金属容器。
那容器由厚重的锅炉钢板铆接而成,外表包裹着数层厚厚的石棉隔热层,数根比成人手臂还粗的铜质管道如同怪物的血管,从容器上方和侧面延伸出去,连接着坦克的蒸汽机和传动机构。
“将军,此物必是这铁王八的心脏——高压蒸汽锅炉!”王工匠用带着棉手套的手指,谨慎地拂去锅炉表面的灰尘和油垢,“整辆坦克的行走、转向、乃至炮塔旋转,动力皆源于此锅炉产生的高压蒸汽。您看这压力表,虽然停了,但指针尽头标注的刻度,压力高得吓人!”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为严肃,“一旦此处被击穿,高温高压的饱和蒸汽瞬间喷涌而出,能在刹那间将舱室内所有人活活蒸熟!这还不算,锅炉本体若因失压或结构受损而爆炸,其威力足以将这铁壳子彻底撕开!”
周昂闻言,立刻凑上前,几乎是趴在了冰冷的坦克装甲上,仔细审视着这个动力核心。王工匠接着用一根细长的钢探针,指向锅炉上方一处由法兰盘和螺栓连接的接口:“将军请看,这里是主输汽管与锅炉的连接处。为了便于安装和承受热胀冷缩,此处的钢板厚度,远比锅炉主体和周围装甲要薄,估摸只有半寸左右!而且,您看这些细微的裂纹……”
周昂顺着指引看去,果然在那接口周围的金属上,看到了不少如同发丝般细密的裂纹,这显然是之前战斗中被明军炮弹猛烈轰击产生的震动所导致的内部损伤。
一个清晰的战术思路瞬间在周昂脑中成型。此前,明军依靠数量优势和步兵的悍勇,也曾用重炮击毁或俘获过敌方坦克,但大多是通过打断其履带,使其丧失机动能力,再靠步兵冒死贴近,用炸药包或燃烧瓶解决。效率低下,伤亡惨重。而且,只要履带被修复,坦克就能恢复战力。若能直接、高效地摧毁其动力核心……
“诸位师傅,”周昂直起身,目光扫过三位工匠,“能否研制一种特制的炮弹,既要能轻易击穿这相对薄弱的输汽管接口,又能在击穿后,不是单纯依靠爆炸破片,而是能引燃大火,利用其锅炉内的高压蒸汽和可能泄露的燃煤、润滑油,引发更剧烈的二次爆炸,从而从内部彻底摧毁它?”
工匠们相互对视一眼,迅速用行话低声交流了几句。为首的陈工匠,一位在广州工坊钻研火器近三十年的老师傅,沉吟片刻后答道:“周将军,此计可行!技术上并无太大难关。我们可在现有穿甲弹的弹体内部,不是填充高爆炸药,而是装入特制的混合燃烧剂,比如提炼过的猛火油(石油原油)混合硫磺、磷粉等助燃物。弹头依旧采用钨钢尖锥,确保能穿透外壳和那半寸厚的接口。关键在于引信——需采用延时引信,确保弹头穿透装甲后,再点燃内部的燃烧剂。只是……”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北疆苦寒,气温动辄降至零下,猛火油极易凝固,若无法顺利喷洒燃烧,效果将大打折扣。”
“加入煤油呢?”周昂立刻想到解决办法,“煤油极耐低温,将其与猛火油按比例混合,是否可防凝固?”
陈工匠眼睛一亮:“将军高见!此法应当可行!需实验确定最佳配比,既要保证低温流动性,又要确保燃烧烈度。”
方案既定,整个镇北堡的工坊体系立刻高速运转起来。周昂亲自协调,调拨来库存最优质的钨钢锭、猛火油、煤油以及各种辅助材料。工匠们则在陈师傅的带领下,分头行动:一组人负责熔铸尖锥形钨钢弹头,确保其硬度与穿透性;另一组人则在严格防火的条件下,反复试验猛火油与煤油的混合比例,并加入硫磺粉以增加火焰的附着力和毒性;第三组人则参照广州传来的延时引信技术,根据估算的穿透坦克外壳所需时间,精心调整引信药柱的长度和燃烧速度。
为了模拟北疆战场的极端环境,周昂特意命人将几枚初步制成的“穿甲燃烧弹”样品,放置在堡垒背阴处的雪堆中,冷冻了整整一个时辰,直至弹体表面结满白霜,才取出进行模拟装填和安全性测试,确保引信在极寒下仍能可靠工作。
试射场地选在镇北堡外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开阔地。那辆被拆解研究后又大致复原的废弃十三寸坦克,如同一个孤寂的钢铁墓碑,矗立在雪原中央,作为最好的靶子。
周昂陪同正德帝登上了堡垒面向开阔地一侧的了望塔。皇帝陛下身着玄色貂裘,不顾边塞苦寒,亲临北疆督战,此刻正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下方的试射准备。他虽年轻,但眉宇间已具威严,对军工革新尤为关注。
“陛下,”周昂指着远处的坦克靶标,信心十足地汇报,“若此弹成功,我军对抗埃里克铁甲洪流,便有了斩断其脊梁的利刃!”
正德帝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周卿与诸位工匠辛苦了。北疆安危,国朝体面,皆系于此等利器之上。朕,拭目以待。”
下方,炮位已经准备就绪。一门经过校准的百斤重炮昂起炮口,炮手们将一枚修长的、与寻常炮弹截然不同的穿甲燃烧弹推入炮膛。
“装填完毕!请求发射!”炮长的吼声透过寒风传来。
周昂看向正德帝,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深吸一口气,用力挥下手:“发射!”
“轰!”
火炮怒吼,炮口喷出巨大的火光和浓烟,炮身猛地后坐。那枚特制的穿甲燃烧弹脱膛而出,带着特有的尖锐呼啸,划过冰冷的空气,以极高的精准度,直奔坦克靶标的侧后方——锅炉输汽管的大致方位!
“铛——噗!”
一声略显沉闷的撞击声传来,不同于击穿厚重主装甲的清脆。望远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坦克侧面被凿开了一个不算大但边缘规整的破口!
短暂的、不足两秒的寂静后——
“轰!!!!!!”
一声源自坦克内部的、沉闷如巨兽濒死哀嚎的爆炸声猛然响起!整个坦克靶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炮塔与车身的连接处猛地喷出炽热的火焰和浓密的黑烟,紧接着,更多的火焰从观察窗、射击孔等一切缝隙中狂涌而出!坦克瞬间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火球之中,钢铁被烧得通红,部分结构在高温下开始扭曲、熔化,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燃油燃烧和金属烧灼的气味。
“成功了!彻底摧毁了!”了望塔上和堡垒墙头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士兵们相互捶打着胸膛,宣泄着长久以来对钢铁巨兽的压抑情绪。工匠们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正德帝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用力拍了拍周昂的肩膀:“周卿!大功一件!立即下令,北疆所有工坊,优先量产此弹!各炮位,务必尽快熟悉使用!”
周昂立刻领旨,一边安排八百里加急将试射成功的详细报告和样品图纸送往京城及广州备份,一边下令北疆所属的军工作坊停止其他次要生产,集中所有资源,日夜不停地赶制穿甲燃烧弹。同时,炮兵部队开始紧急训练,重点学习如何快速辨识不同型号坦克的锅炉大致位置,以及在不同距离、角度下的射击诸元计算。
然而,战争的节奏从不因一方的技术进步而停歇。就在北疆守军士气大振,积极备战时,军情司对一名被俘的瑞典坦克兵的审讯,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埃里克已经通过战场回收的残骸和间谍渠道,获悉了明军新式炮弹的威胁,并迅速做出了应对!他下令给所有前线坦克的锅炉舱外部关键区域,特别是输汽管道附近,加装了一层额外厚达三寸的均质钢板!不仅如此,在这层附加装甲与外层主装甲之间,还填充了浸透防火油(一种基于硅酸盐的早期防火材料)的厚石棉层,专门用于隔绝火焰和高温。
周昂闻讯,心头一紧,立刻带人再次仔细检查那辆被烧毁的坦克残骸。果然,在清理掉爆炸扭曲的部件后,在锅炉舱外部,发现了明显的、通过粗大螺栓铆接的附加钢板痕迹,只是之前被剧烈的内部爆炸摧毁,未能引起注意。
“埃里克此举,可谓对症下药。”正德帝亲临残骸现场,眉头微蹙,“三寸附加钢甲,加上防火石棉,我们的穿甲燃烧弹,还能否奏效?”
周昂当即命人进行模拟测试。结果令人担忧:现有的穿甲燃烧弹,在击穿坦克主装甲后,动能已衰减大半,面对额外三寸的钢板,往往只能造成浅坑,无法有效穿透。即便侥幸穿透,其携带的燃烧剂也大多被致密的石棉层阻挡、吸收,难以有效引燃锅炉或其周边易燃物。
“陛下,矛不利,需再锻打!”周昂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必须进一步提升炮弹的穿透能力!要么增加弹头重量和强度,要么提高火炮的膛压和初速!”
工匠们再次聚集起来,商讨改进方案。陈工匠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将军,现有百斤炮的潜力已近极限。若要获得更强的穿透力,唯有增大口径,增加发射药量!建议将部分百斤炮的炮膛略微加粗,改装为‘百二十斤炮’,虽射速稍减,但单发威力可获质变!”
周昂权衡利弊,认为在防御作战中,单发毁伤能力比射速更为重要,当即拍板:“就依此议!立刻挑选十门状态最好的百斤炮,进行扩膛改装!同时,设计新的、更重更强的穿甲燃烧弹!”
改造工作紧张而有序地展开。经验丰富的炮匠们小心翼翼地用车床将选定的火炮内膛直径从五寸扩大至六寸,并重新刻蚀了更强度的膛线。炮闩、驻退机构也相应进行了加固。新的弹头重量提升至三十斤,采用了广州最新送到的铬钨合金钢,弹体结构也进行了优化,以减少飞行中的动能损耗。
数日后,改装后的“百二十斤炮”及新弹进行了实弹测试。面对覆盖着三寸附加装甲和防火石棉的模拟靶板,新炮弹没有让人失望!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炮弹以雷霆万钧之势,成功贯穿了复合防护,深深钻入后方的模拟锅炉结构,延时引信精确工作,混合燃烧剂猛烈爆燃,再次引发了剧烈的二次爆炸!
周昂和正德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然而,战争的阴云从不给人喘息之机。就在周昂下令全面推广火炮改装和新弹量产的同时,前沿斥候发回紧急军情:埃里克的大军已完成休整和补充,再次于边境线另一侧展开!更为显眼的是,阵前排列的三十余辆坦克,其炮塔和车体轮廓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显然是经过了所谓的“强化改装”。敌军正缓缓向镇北堡方向推进,其意图不言自明——要实地检验他们新装甲的效能。
镇北堡的战争机器再次全速开动。所有已完成改装的“百二十斤炮”被优先部署到最前沿的预设反坦克阵地,炮兵们摩拳擦掌,弹药手将一枚枚新式重型穿甲燃烧弹擦拭得锃亮。
正德帝拒绝了移驾后方安全区域的建议,坚持留在堡垒核心指挥台,与将士们共同面对强敌。
当埃里克的钢铁军团进入最佳射程,那些覆盖着附加装甲的坦克在雪原上显得格外笨重而狰狞时,周昂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下达了开火命令。
“咚!咚!咚!咚!”
改装后的火炮发出了更为低沉、威势更足的怒吼!十数枚重型穿甲燃烧弹拖着清晰的弹道痕迹,如同死神的请柬,精准地砸向敌坦克集群!
大部分炮弹都取得了战果!剧烈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柱在敌阵中接连升起!至少有十辆坦克在被命中后,瞬间化作了燃烧的铁棺材,有的炮塔被掀飞,有的车体被炸开,熊熊燃烧的烈焰甚至引燃了附近的积雪。埃里克寄予厚望的附加装甲,在明军强化过的穿甲燃烧弹面前,依旧显得脆弱!
敌军阵型顿时大乱。埃里克在后方指挥车上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明军的技术迭代速度竟如此之快!他不得不紧急下令坦克部队后撤,转而驱使大量的步兵发起冲锋,试图以人海战术靠近堡垒。
但这早已在周昂的预料之中。他令旗一挥,巴图率领的蒙古轻骑兵如同雪原上的闪电,从侧翼猛然杀出,利用其高度的机动性,反复冲击、切割敌步兵队列。同时,堡垒上下的明军火铳手、弓箭手以及各类轻型火炮也全力开火,编织成密集的交叉火力网。失去了坦克掩护的敌军步兵,在开阔的雪原上成了最好的靶子,伤亡惨重,尸横遍野。
埃里克见大势已去,只得鸣金收兵,仓皇撤退。此役,他不仅未能撼动镇北堡分毫,反而再次损失了超过五万兵力以及十余辆宝贵的坦克。
堡垒内外,庆祝胜利的欢呼声震天动地。正德帝龙颜大悦,下令犒赏三军,大摆庆功宴。
然而,周昂却并未沉浸于胜利的喜悦。庆功宴的喧嚣刚刚开始,他便独自一人,再次来到战场边缘,仔细勘察那些被摧毁的敌军新式坦克残骸。他敏锐地注意到,除了加厚的装甲,埃里克的坦克在观察窗部位,似乎加装了一种透明度极高、且异常坚固的材质(可能是早期的复合防弹玻璃),这无疑提升了其在近距离交战中的观察能力和生存性。
一股强烈的紧迫感再次涌上心头。埃里克绝不会就此罢休,他必然在酝酿着下一次、装备着更先进防护的进攻。技术的竞赛,永无止境。
“来人!”周昂对身边的亲兵下令,“将这几辆最新型号的坦克残骸,尤其是观察口结构和附加装甲的连接方式,仔细拆解、绘图、记录,连同实物样本,以最快速度送往广州工坊!请求张睿大人和李铁柱总匠,集思广益,研发下一代反坦克武器!”
他顿了顿,望着远处敌人营地方向依稀的火光,补充道:“同时,传令各营,从明日开始,加强针对坦克观察窗、履带、发动机散热格栅等薄弱环节的攻击训练。尤其是神射手和火箭筒小组,要研究新战术!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摧毁,更要学会如何更快、更有效地让这些铁乌龟变成瞎子和瘸子!”
寒风依旧,周昂屹立在了望塔上,心中清楚,这场钢铁与意志、利矛与坚盾的殊死较量,远未到终局,甚至,更加残酷的阶段,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