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一年五月中旬,北疆塞外,寒风依旧凛冽,仿佛留恋着去岁的严冬。张家口军工作坊区,却是一派与外界苦寒截然相反的炽热景象。十二座依山而建、用厚实耐火砖砌成的坩埚熔炉如同咆哮的巨兽,炉膛内焦炭燃烧发出“呼呼”的轰鸣,喷吐出的灼热火焰将整个巨大的工棚映照得一片赤红,空气因高温而扭曲,热浪扑面,令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工匠们大多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如溪流般滚落,滴在脚下灼热的地面上,瞬间化作一团白汽。他们或两人一组,用长柄铁钳夹持着烧至白热的钢坯,或独自挥舞着数十斤重的锻锤,伴随着有节奏的号子声,奋力砸向砧台上的工件。“叮当!哐当!”的金属撞击声、淬火时“刺啦”的巨响、以及蒸汽机带动巨型鼓风机的嗡鸣,共同交织成一曲充满力量与希望的工业交响。火星如同顽皮的精灵,不断从锻打点迸溅开来,在昏暗的工棚内划出短暂而耀眼的光弧。
北疆镇守使周昂,身披一件普通的御寒棉袍,站在工坊中央那片相对开阔的区域,眉头微蹙,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卡尺,紧紧锁定了前方那尊即将完成的钢铁巨兽——一门被寄予厚望的“百五十斤超级反坦炮”。这是他集结北疆及部分京城调来的顶尖工匠,耗费近三个月心血,针对沙俄日益强大的装甲洪流而设计的终极防御利器。
这门巨炮的炮管长达三丈(约十米),采用最新冶炼出的高纯度镍钢整体锻造成型,内壁用新式拉床刻蚀出均匀细密的螺旋膛线,以期赋予炮弹更高的初速、更稳定的弹道和更远的有效射程。为了应对连续射击带来的惊人热量,炮管外部紧密地包裹着一层黄铜铸造的水冷套管,套管内循环流动着由手动水泵驱动的清水,能有效吸收热量,防止炮管因过热而变形甚至炸膛。其专用的炮弹更是倾注了心血,弹体修长,风帽尖锐,内部包裹着一根用西域艰难运来的黑钨矿经多次冶炼提纯、锻造而成的实心钨合金弹芯。这种钨芯的硬度远超寻常钢材,理论上足以在有效距离上,正面击穿厚度达到十五寸(约半米)的均质镍钢装甲!
“将军,超级反坦炮主体已组装、校准完毕,水冷系统测试无漏,请您示下,是否立即进行实弹验证?”工匠头目王铁匠,一位双臂粗壮如铸铁、脸上带着烟火灼痕的老匠人,走到周昂身边,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有些沙哑。
周昂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充满金属粉尘的空气,重重地点了点头。“移至一号试射场!将那个‘铁棺材’推出来当靶子!”他口中的“铁棺材”,是一辆之前战斗中缴获、已被拆除了武器和动力核心的沙俄早期重型坦克车体,为了模拟最极端的情况,工坊特意在其正面用铆接和焊接的方式,额外加挂了一层达到十五寸厚的镍钢板,使其成为一块极佳的试箭之地。
工坊外,被积雪半覆盖的宽阔试射场上,早已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各级军官、技术工匠以及轮休的士兵。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目光聚焦在那门被十几名工兵缓缓推入预设炮位、覆盖着炮衣的巨炮,以及远处那辆如同钢铁小山般的靶车。气氛凝重而充满期待。
“装填特制钨芯穿甲弹!”周昂亲自下令,声音在空旷的试射场上清晰回荡。
两名身材魁梧的装填手小心翼翼地从特制的弹药箱中抬出那枚沉重无比、闪着暗沉金属光泽的炮弹,喊着号子,合力将其送入坡度合适的炮膛深处。炮闩手随即转动沉重的螺旋炮闩,伴随着金属咬合的铿锵声,将炮膛牢牢密封。经验最丰富的老炮长则早已趴在安装在炮身侧方的、带有简易测距分划的瞄准镜前,眯起一只眼,双手缓缓转动方向机和高低机的手轮,粗大的炮管随之微微移动,最终将那狰狞的炮口稳稳指向了近一里(约500米)外靶车那厚重装甲的正中心。
“预备——”周昂高举右手,猛地向下一挥,“开火!”
炮长毫不犹豫地拉动了连接击发装置的麻绳。
“轰————!!!”
一声远超以往任何火炮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巨响猛然爆发!炮口制退器两侧喷出巨大的锥形火光和浓烟,巨大的后坐力即使有液压驻退机缓冲,依然让数十吨重的炮架猛地向后一震,激起地面大片积雪和尘土。一枚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瞬间跨越了与靶车之间的距离!
“铛——轰!!!”
先是一声极其尖锐、短促的金属撞击巨响,那是弹头以极高动能硬生生凿击装甲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声更加沉闷、来自靶车内部的爆炸!只见那辆被厚重装甲包裹的靶车,正面那块十五寸的附加钢板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边缘翻卷、触目惊的破洞,破洞周围是蛛网般的裂纹!透过破洞,隐约可见内部结构已被彻底摧毁,黑烟混杂着些许火光从破口处涌出。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这辆沉重的车体都向后位移了数尺!
短暂的死寂之后,试射场周围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士兵们将帽子抛向空中,工匠们激动地相互拥抱,许多人更是热泪盈眶。王铁匠更是直接跪倒在地,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尚有余温的炮身,喃喃道:“成了……真的成了!”
周昂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欣慰。他立刻下令,集中所有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在最短时间内量产至少二十门此种超级反坦炮,并优先部署在张家口核心防线。
张家口,作为京师北门锁钥,地势险要,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此处被装备了大量重型坦克的沙俄-瑞典联军突破,敌军铁骑便可沿平坦的官道长驱直入,威胁京畿重地。周昂亲自勘察地形,将二十门超级反坦炮分成四个炮群,隐蔽部署在防线几处制高点的加固半地下掩体内,炮口皆指向北方那一片白雪皑皑、可能成为敌军主要进攻路线的开阔原野。同时,他征调大量民夫和工兵,在防线前沿挖掘了十条宽度超过三丈、深度近两丈的反坦克壕,壕底不仅埋设了层层叠叠的压发或拉发炸药包,更布设了尖锐的铁蒺藜和倒刺,壕沟上方则用粗大原木、苇席和积雪进行了精心的伪装。
就在防线加固工程紧张进行到第五日傍晚,一骑快马如同从血泊中冲出,踏碎雪原的宁静,狂奔至张家口关城之下。马上的斥候浑身覆盖着冰霜与尘土,脸色青紫,嘴唇干裂出血口,刚冲到帅府门前便力竭摔落马下,被卫兵急忙扶起。
“将……将军!埃里克……埃里克的主力全军出动!”斥候灌下几口热参汤,用尽最后力气嘶哑报告,“兵力……不下六十万!携带……携带十辆前所未见的超重型攻城坦克!距此……已不足三十里!”
周昂的心猛地一沉。六十万大军,十辆超重型坦克,这几乎是埃里克所能动用的全部战略力量,其孤注一掷、意图一举叩开大明北疆门户的决心昭然若揭。他立刻带上亲卫,登上张家口关城最高处的了望楼,举起那架珍贵的黄铜望远镜,向北方雪原尽头望去。
暮色苍茫中,只见天地相接之处,一条蠕动的黑线正缓缓逼近,如同蔓延的潮水。随着距离拉近,那黑线逐渐变得清晰——走在最前方的,是十辆体型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钢铁巨兽!它们比以往见过的任何坦克都要巨大,长度目测超过五丈,宽度亦有三丈余,履带碾过雪地,留下深沟。车身低矮而敦实,覆盖着厚重得异乎寻常的装甲,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冷硬的寒光。每辆坦克的炮塔上都矗立着不止一门火炮,粗长的炮管如同死神的指骨,指向大明防线。
“传我将令!”周昂的声音冷静得如同脚下的寒冰,“所有超级反坦炮阵地,进入最高战备状态!目标,敌军超重型坦克,待其进入一里有效射程后,自由猎杀!巴图将军,率你部五万蒙古轻骑,隐于防线东西两侧白桦林后,待敌坦克集群受挫、阵型混乱之时,听我号炮,立即出击,侧击其步兵两翼!其余各部步卒,依托壕垒,铳炮上膛,长矛林立,准备近战接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后退一步!”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张家口防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瞬间高效运转起来。炮手们最后一次擦拭炮弹,调整射表;蒙古骑兵们安抚着躁动的战马,给马蹄绑上防滑铁刺;步兵们则默默检查着自己的燧发铳、定装弹药和长矛,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
埃里克亲王此刻正端坐在第一辆名为“北方巨熊”的超重型坦克指挥塔内,透过狭小的观察缝,志得意满地眺望着远处那道在他看来不堪一击的明军土木防线。这种超重型坦克是他倾瑞典全国之力打造的攻城锤,正面装甲厚达十五寸,他坚信,以明军现有的火炮,绝无可能撼动分毫。“传令!坦克集群,呈楔形阵,全速前进!碾碎他们的工事!”他对着连接各车的传声铜管吼道。
十辆钢铁巨兽发出蒸汽轮机沉重的咆哮,排烟口喷出浓黑的煤烟,开始加速,如同十座移动的堡垒,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冲向明军阵地。沉重的履带碾过冻土和积雪,大地为之震颤。
当冲在最前的“北方巨熊”进入距明军防线大约一里(500米)的距离时,周昂眼中寒光一闪,果断下令:“反坦炮群!开火!”
“轰!轰!轰!轰!”
部署在左右两翼四个炮位上的二十门超级反坦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二十枚凝聚着大明工匠智慧与心血的钨芯穿甲弹,拖着淡淡的尾烟,以近乎笔直的弹道,瞬间跨过冰冷的空气,狠狠砸向了那些庞然大物!
首当其冲的,便是埃里克的座驾“北方巨熊”!一枚穿甲弹精准地命中了其车体正面装甲的焊接接缝稍下处!没有跳弹!只见火光一闪,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那厚达十五寸的装甲竟然被硬生生凿开一个碗口大的窟窿!弹体剩余动能裹挟着炽热的金属射流涌入车内,瞬间引燃了存放在内部的发射药包!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从“北方巨熊”内部传来,整个炮塔被狂暴的气浪直接掀飞出去十几丈远,重重砸在雪地里!车体瞬间被熊熊烈焰和浓烟吞噬,变成了一堆燃烧的废铁!紧接着,又有三辆超重型坦克相继被命中要害,有的弹药殉爆,有的锅炉被击穿,高压蒸汽狂喷而出,将车内乘员活活烫死,瘫痪在冲锋的路上。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后面一辆坦克内的沙俄将领透过观察窗看到这骇人一幕,惊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明军的炮……是魔鬼的武器吗?!”
沙俄坦克集群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幸存的坦克慌忙试图转向或后退,阵型开始出现混乱。
“号炮!骑兵出击!”周昂抓住战机,果断下令。
“嗵!嗵!嗵!”三声信号炮响彻战场。
早已埋伏在两侧白桦林中的五万蒙古骑兵,在巴图将军如同苍狼般的呼啸声中,如同两股决堤的洪流,猛地冲杀出来!战马钉了铁掌的马蹄踏碎冰雪,扬起漫天雪尘。骑兵们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发出摄人心魄的呼哨,如同旋风般卷向因坦克受阻而暴露在外的沙俄步兵方阵两翼!
几乎同时,明军防线上的无数垛口后,成千上万支燧发铳喷吐出火舌,铅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向混乱的敌军。部署在侧翼的轻型野战炮也开始发射霰弹,横扫靠近壕沟的散兵线。
战场瞬间陷入了极度混乱与血腥的厮杀之中。火铳的爆鸣、炮弹的爆炸、战马的嘶鸣、兵刃的交击、以及垂死者的哀嚎,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冷热兵器交织的、残酷无比的战争乐章。
埃里克见大势已去,在亲卫拼死保护下,试图换乘另一辆坦克撤退,却被周昂在了望塔上看得一清二楚。“瞄准那辆试图接应指挥官的坦克,锅炉舱位置,给我打!”他指着目标,对着传令兵吼道。
不远处一个炮位上的炮长立刻微调炮口,稍作瞄准,猛地击发!
“轰!”穿甲弹精准地命中了那辆坦克的侧后部锅炉舱!厚重的侧装甲同样未能完全抵御,被击穿了一个小孔,虽然未能引发大爆炸,但导致锅炉管道破裂,高温高压蒸汽疯狂泄露,瞬间笼罩了整个动力舱和后部车体,坦克立刻失去了动力,瘫在原地动弹不得。浑身被轻微烫伤的埃里克,在弥漫的白色蒸汽中,被迅速冲上来的明军步兵包围,只得狼狈地打开舱盖,高举双手投降。
主帅被俘,核心装甲力量被摧毁,沙俄-瑞典联军彻底崩溃,士兵们成片地丢弃武器,跪地求饶。战斗在三个时辰后基本结束,雪原上伏尸遍野,硝烟与血腥味弥漫不散。经初步清点,此战共毙伤敌军五万余,俘虏超过十五万,缴获尚算完好的超重型坦克五辆、各型火炮数十门以及堆积如山的粮秣物资。
在清理埃里克的指挥坦克残骸时,军士们发现了一个密封的钢筒,里面藏匿着一张精心绘制的欧洲军事地图。在地图瑞典王国区域,清晰标注着几处大型军工基地的位置。更引人注目的是,地图空白处,用红墨绘制着一辆更加庞大、造型更具未来感的超重型坦克草图,旁边用拉丁文标注着一系列参数,经随军通译紧急翻译,其大意是:代号“哥利亚”,重量预计达一百吨,主要部位装甲厚度强化至二十寸,计划配备两门百斤短管重炮作为主武器,动力采用一台尚在试验阶段的十二缸大型蒸汽机……
周昂拿着这张薄薄的草图,感觉其重逾千斤,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深知,现有的超级反坦炮,面对这种级别的怪物,恐怕将力不从心。技术的竞赛,永无止境。他立刻下令,将这张至关重要的草图连同战斗简报,以八百里加急,分别送往京城兵部、内阁以及南方负责核心军工研发的广州皇家工坊,恳请朝廷集中力量,务必在下一代敌方陆上巨兽抵达前,研发出足以克制它的更强武器。
同时,他命令工兵和工匠们,加紧修复那五辆缴获的、相对完好的超重型坦克,研究其结构,尝试将其改装,纳入明军的作战序列,以增强张家口防线的突击力量。并征调更多民夫,在现有防线基础上,挖掘更深更宽的反坦克壕,布设更多、更诡秘的爆炸物和障碍。
仅仅数日后,前沿的夜不收(侦察兵)便带回更确切的消息:瑞典倾国之力打造的五辆百吨级“哥利亚”超重型坦克,已在国王亲自督导下完成最终测试,并已装船启运,预计一个月后便可抵达北疆前线。
周昂站在修复一新的张家口城头,望着北方苍茫的雪原,目光深邃。他知道,短暂的胜利只是为更艰巨的挑战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一场围绕陆地钢铁巨兽与反装甲利器的、更加激烈的科技与意志的较量,已迫在眉睫。北疆的防线,必须变得比钢铁更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