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一年九月初，北京城已染上深秋的萧瑟，但紫禁城内，气氛却与季节的清凉截然相反，充满了一种大战间歇期特有的、紧张与振奋交织的灼热。乾清宫中，晨光熹微，透过精雕细琢的蟠龙窗棂，化作一道道斑驳的光柱，洒在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映照出空气中细微的浮尘。端坐于须弥座蟠龙宝座之上的正德帝朱厚照，身着一袭明黄色常服，虽眉宇间带着连日批阅奏章、督问军务积攒下的深深倦色，但此刻，那倦意之下，更多的是数月来难得的、发自内心的轻松与欣慰。他手中正拿着一叠由通政司刚刚呈递上来的、以六百里加急汇集而成的四方战报汇总，正逐一仔细翻阅，指尖偶尔在某个捷报字句上轻轻敲击，流露出内心的激赏。
“好！甚好！壮哉我大明将士！”正德帝将最后一封来自西域的捷报合上，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在这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中清晰地回荡，让丹陛之下垂手侍立的文武百官精神为之一振。“张睿于南海，临危不乱，巧施妙计，以寡敌众，不仅重创那欧洲联合舰队，更焚毁其大量后勤辎重，扬我大明水师之威于万里波涛！周昂在北疆，不畏严寒，雪夜奇袭，直捣黄龙，一举焚毁沙俄赖以维系其铁甲军团命脉的石脑油库，使其众多钢铁巨兽顿成废铁，更难得的是，缴获了其核心的蒸汽轮机与装甲锻造图谱，此功，莫大焉！江彬、赵忠在云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最终围困残敌，迫降那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科恩，尽复怒江以西之全部失地，大涨我军心士气！西域亦传来佳音，联军已稳固撒马尔罕防线，通往泰西的丝路南道，已然畅通无虞！”
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丹陛之下肃立的内阁辅臣、六部九卿、都督府勋贵，语气由激昂转为一种深沉的沉稳：“四疆初战告捷，赖前线将士浴血用命，后方臣工转运尽心，朕心甚慰！此乃列祖列宗庇佑，亦是我大明国运昌隆之兆！” 然而，他话锋陡然一转，神色复又凝重如铁，声音也低沉了几分，“然，诸卿需知，欧罗巴诸夷，狼子野心，觊觎神州已久，其国主商贾，皆乃逐利忘义之辈，断不会因这一时之挫败而幡然收手，偃旗息鼓。沙俄那以柴油驱动的巨坦，欧洲那海上纵横的坚船利炮，印度方向那数量庞大的殖民雇佣军，皆乃我朝心腹之患，彼等必会舔舐伤口，卷土重来，且攻势只会更加猛烈。真正的决战之期，已不远矣！我朝上下，必须未雨绸缪，居安思危，即刻调兵遣将，增援四疆，巩固胜果，以备不虞！”
内阁首辅杨廷和，这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臣，手持象牙玉笏，趋前一步，深深躬身，声音沉稳而清晰地奏道：“陛下圣明，洞见万里，烛照幽微！四疆虽暂得安宁，然环伺之强敌，根基未损，元气未伤，其报复之心，必如烈火烹油。当此关键时刻，确应趁此大胜之威，速调精兵，增援各方，巩固防线，以期将来决胜于国门之外，保我大明江山永固。臣，恳请陛下速下决断，从中原、湖广、四川等腹里之地卫所中，抽调久经战阵、堪当大任之精锐，火速驰援各边防要害之地！”
“准奏！”正德帝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目光随即投向兵部尚书王琼，“王卿！”
兵部尚书王琼立刻手持笏板，快步出列，高声应道：“臣在！”
“即刻以兵部名义行文天下！从北直隶、河南、山东、湖广、四川都指挥使司下辖诸卫所，尤其是曾参与平定宁王、鄢本恕、蓝廷瑞等叛乱的老兵营中，紧急抽调十万精锐步卒！分遣四方：北疆增兵三万，着大同总兵官麻贵统领，携带所有重型装备，驰援靖北将军周昂，专司应对沙俄铁甲集群之攻势，务必守住北门锁钥！沿海增兵三万，着登莱副总兵、熟知海事之俞大猷统领，并入靖海将军张睿之水师序列，归其节制，加强登陆滩头防御及虎门、广州等要港守备！云南方向，增兵四万，着黔国公沐英之后，现任云南总兵官沐绍勋统领，助征西将军江彬、镇南将军赵忠，彻底肃清残敌，应对印度之敌可能之反扑！”
“臣，遵旨！”王琼高声领命，随即补充细节，以示周全，“陛下，此次调兵，臣拟章程，优先抽调各卫所中弓马娴熟、曾有实战经验之健儿，并计划将所有援兵，全部配发军械监最新督造完成的‘正德二十一式’后装线膛蒸汽步枪，以及足量的纸壳定装弹药，务必使援军战力，更胜以往，以期抵达前线，即可投入战事。”
“武器装备，乃克敌制胜之关键，一刻不容懈怠。”正德帝微微颔首，表示认可，目光随即转向工部尚书李鐩，“李卿，朕记得，广州钢铁工坊与皇家兵器局，新近联手铸成的五十门‘镇虏’式百五十斤重型攻城炮，其效能据说采用新式紧制炮管与栗色火药，可在三里外穿透四寸厚之熟铁板，此事关重大，如今进度如何？何时可运抵前线，交付将士使用？”
工部尚书李鐩忙出列，躬身奏道：“回陛下，托陛下洪福，仰赖工匠尽心，五十门‘镇虏’重炮，已于上月全部在通州靶场验收完毕，其威力确如陛下所言，摧枯拉朽。其中三十门，已由熟练工匠拆解，分装于五十辆特制四轮辎重车，由京营精选之五百缇骑沿途护送，沿新修的、以水泥加固的直隶-山西官道，优先运往北疆，交付周昂将军；剩余二十门，亦已于三日前启程，发往云南方向。臣已严令沿途各省巡抚、兵备道，于各驿站提供双倍马匹、民夫，遇有桥梁道路不畅，即刻征发徭役修葺，确保所有辎重车队昼夜兼程，排除万难，十日内必达前线军营，绝无延误！若有差池，臣甘当军法！”
对于至关重要的沿海战场，正德帝尤为关注，思虑更深一层：“水师之补充、战舰之建造，亦不可有丝毫懈怠。江南制造局龙江船厂新近下水、经过海试的十艘‘海狼’级鱼雷快艇，及其配套的、改良了推进定深机构的‘蛟龙’二型鱼雷，不必再留于长江口，即刻全部调拨虎门水师基地，归张睿统一节制，增强其近海突击能力。另，传朕旨意，龙江、泉州、广州三大船厂，务必加快后续五艘‘大明级’战列舰的建造、舾装进度！工部、户部需通力协作，全力保障优质龙骨木料、特种轧制钢板、合格铆钉以及熟练工匠之需，若有推诿掣肘，严惩不贷！朕要在三个月内，看到这五艘海上长城，加入我大明水师序列，巡弋海疆！”
首辅杨廷和则接着汇报了关乎战争潜力的后勤保障进展，这是维系庞大军队长期作战的生命线：“托陛下洪福，天佑大明，由陛下亲定规制、工部督造的军用干燥粮（耐储饼）之生产线，在南北直隶及湖广等地已扩增至十条，采用新式蒸汽烘炉，月产量已稳定超过五十万石，其味虽简，然耐储饱腹，足以供应四疆数十万将士三月之需而有余。同时，由漕运总督衙门牵头，会同地方督抚，新辟之川滇金沙江水道、晋北桑干河-永定河漕道、河西走廊疏勒河辅助漕道，三条新辟之运输命脉，如今运行已日渐顺畅，沿途之永备仓储亦已初步建立。如今，粮秣、被服、火药、铅弹等一应军资，皆可依托旧漕新道，源源不断输往前线。臣已再次行文相关督抚，命其于各主要战场百里之内，择险要隐蔽处，增建至少三处大型永久性粮仓与武库，务必使物资储备充足，以备长期鏖战之需。”
正德帝听后，面露赞许之色，抚掌道：“杨爱卿统筹有方，诸臣工协力用心，后勤稳固，脉络通畅，前线将士方能心无旁骛，无后顾之忧，奋力杀敌，朕心甚安。”他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礼部尚书毛澄，提出了一个关乎外交合纵连横的问题：“欧洲联合舰队实力雄厚，舰船众多，仅凭张睿一军，虽勇猛善战，恐亦有独木难支之虑。礼部此前可曾依照朕意，派出得力使者，泛海东渡，联络朝鲜、日本等国，晓以唇亡齿寒、守望相助之理，请其派遣水师战船，共御西夷外侮？”
礼部尚书毛澄立即出列，躬身回应，语气带着一丝完成使命的从容：“启奏陛下，陛下高瞻远瞩，臣等岂敢怠慢。前往朝鲜、日本之使者，早已于两月前便已派出，皆是精通倭语、朝鲜语，熟谙海事之外交干才。昨日刚接来自登州卫之驿报，朝鲜国王李怿已明确应允，将派遣其国内最为精锐之龟船两艘、板屋船六艘，合计八艘战舰，并遴选五千久经海上风浪之水军；日本国江户幕府将军德川家康亦已正式答复，答应派出其水军主力之安宅船三艘、关船四艘，合计七艘，并配备三千名善战之倭人水手，共同组成联合舰队，不日即将分别从釜山、长崎启航，前往南海预定海域，听候靖海将军张提督统一调遣，协防海疆。”
“好！此乃天朝上国德化远播、恩泽藩属之体现！亦是彼等深明大义，知所进退！”正德帝龙颜大悦，脸上绽开笑容，“传旨，厚赏朝鲜国王李怿与日本将军德川家康，赐内库所藏江南上等丝绸五千匹，景德镇御窑厂特制官窑瓷器百件，以彰其忠义勤王之举，并谕其使臣，待破敌之后，朕另有封赏！”
为进一步高效协调这场涉及帝国东西南北、陆上海上命运的全方位战争，整合举国之力，正德帝在与内阁、兵部短暂商议后，宣布了一项极其重要的决定：“即日起，于文华殿东侧值房，成立‘四疆决战统筹衙门’，由内阁首辅杨廷和兼任总管大臣，兵部尚书王琼、工部尚书李鐩兼任副总管大臣，全权负责各战场兵力调配、新式武器研发制造、后勤供应保障、情报信息汇总等一切与战事相关事宜，遇紧急军务，可直奏于朕，不必经由通政司周转，以求迅捷。此衙门内，特设‘四方情报司’，由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兼任司长，整合锦衣卫在各边疆、乃至潜伏于欧罗巴之细作，以及各军斥候传递之信息，务求所有敌情动向，准确、迅捷，整理成册，直送朕之御案与前线各位统帅！”
一系列周密而果断的部署完毕后，正德帝并未留在宫中，而是亲自率领满朝文武百官，摆开全副銮驾，浩浩荡荡亲至太庙，举行庄严而隆重的祭告大典。在列祖列宗神位之前，他亲手焚上三柱极品龙涎香，撩袍跪拜于明黄色拜垫之上，面对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等先帝神主，朗声立誓，声音在空旷的庙堂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厚照，谨以赤诚，告于宗庙：今有欧罗巴狂徒，恃其船坚炮利，远渡重洋，犯我海疆，侵我陆境，掠我百姓，毁我城邑，其行径，人神共愤！朕已命将出师，四疆将士，感念国恩，浴血奋战，初战告捷，挫敌凶锋。然敌心不死，败而复来，大战在即，关乎国运。朕在此，对天立誓，必竭尽心力，夙夜匪懈，运筹帷幄于庙堂，支持将士于疆场，扫荡群丑，廓清寰宇，卫我大明万里疆土，保我祖宗社稷安宁！若朕有负此托，谋划不逮，致使疆土有失，愿受祖宗天谴，神人共弃！”
祭祀完毕，沉重的钟磬余音仿佛仍在空气中震颤。回到乾清宫，正德帝摒退左右大部分侍从，独自一人站在那幅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巨幅《大明混一图》前。他的手指，带着帝王的决断与责任，缓缓从北疆那片标注着“瀚海”、“雅克萨”的广袤戈壁雪原滑向东南那片蔚蓝色的、标注着“南海”、“虎门”的万里海疆，又从西域那连绵的“葱岭”、“撒马尔罕”雪山雄关，点到西南那片郁郁葱葱、标注着“云南”、“缅甸”的烟瘴之地。胸中豪情与沉重的责任感交织澎湃，帝国的命运，仿佛都凝聚在这幅地图的经纬之间。
然而，就在这大战前夕的短暂宁静与筹划时刻，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这位素以沉稳干练着称的皇帝亲军首领，此刻竟是面色凝重，步履匆匆，未经内侍常规宣召，便手持一份密封着特殊火漆印记的加急文书，径直闯入殿内，在距离御案十步之处，猛地单膝跪地，将文书高高举起过头顶，声音因急促和某种惊悸而显得异常低沉：“陛下！十万火急！潜伏欧罗巴巴黎之密探，不惜暴露，以最高等级之‘朱雀’密码，经由三条不同线路接力传回绝密急报！”
正德帝脸上的些许轻松瞬间冻结，他快步上前，一把接过那封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帛书，迅速捏碎火漆，展开浏览。仅仅数息之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帛书的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暴起，随即，手掌重重拍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之上，发出“砰”的一声沉闷巨响，连案上的茶盏都为之跳动：“纳尔逊！竟是此人！英吉利那个号称从未在海战中失手的海上之雄，战绩彪炳，用兵狡诈如狐，悍勇如狮，绝非易与之辈！”
一直侍立在侧的杨廷和立刻上前，接过皇帝递来的密报快速扫视，饶是他宦海沉浮数十年，此刻脸色也变得无比严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陛下，纳尔逊此人，确为欧罗巴近百年来罕有的海军名将，其舰队来援，敌我海上力量对比，将在拿破仑现有舰队基础上，发生根本性逆转，优势将再度向敌倾斜！当务之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加速我水师新旧战舰之建造、舾装、人员训练！同时，必须以八百里加急最优先级，严令张睿，务必要在纳尔逊舰队与我南海之敌合流之前，寻得有效克制其‘无敌三号’铁甲舰，以及应对此种新式高速战列舰之战术策略！否则，一旦其两股力量汇合，形成绝对优势，则我东南海防……危矣！”
正德帝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那股因坏消息而涌起的郁结之气强行压下，他目光锐利如刀，斩钉截铁地下达了最终也是最紧迫的指令：“传朕旨意！江南各造船厂，即日起，所有工匠、杂役，分作三班，人歇工不歇，日夜不停，全力加快所有在建战舰之建造、下水、舾装进度！所需之一切银钱、物料，由朕之内帑及户部太仓库优先、足额拨付，若有延误克扣，无论涉及何人，立斩不赦！再，以枢密院绝密封匣，给张睿发去密谕，授其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之全权！告诉他，朕不管他用何等方法，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纳尔逊舰队抵达南海之前，寻机对拿破仑现有舰队，取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或至少予以重创，大幅削弱其战力，务必瓦解其与援军合兵之势，为我水师争取时间，为我朝赢得转机！”
乾清宫内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万里之外的噩耗而再度变得凝重无比，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所有闻讯赶来的重臣都明白，决定帝国海权乃至未来百年国运的终极海战，其庞大而黑暗的阴影，已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沉沉地笼罩在了那片看似平静的南中国海之上。时间，成为了最宝贵的，也最残酷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