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悬在明暗交界处,像一座沉默的桥,连接着黑暗的藏匿与外界未知的纷扰。指尖微不可察的轻颤,泄露了手主人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波澜。
云汐蜷在角落的阴影里,目光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移到逆光而立的墨渊脸上。光线模糊了他的五官,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清晰映着从门口渗入的微光,也映着她此刻狼狈而警惕的身影。
茶室的决裂言犹在耳,他冰冷的否定仍在心口作痛。信任,在此刻薄如蝉翼。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淌,每一秒都沉重得能砸出回响。
最终,墨渊悬着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放下。他没有再催促,也没有收回手,只是那身影在门口的光晕里,显得愈发孤寂料峭。
“外面安全了。”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几分,带着一种疲惫的妥协,“先离开这里。”
这不是请求,也并非命令,更像是一种……无奈的陈述。
云汐依旧没有动,她抱紧自己的膝盖,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闷响:“离开?去哪里?像之前一样,被你送到某个‘安全’的地方,然后继续被你蒙在鼓里,直到下一次不明不白地被追踪、被恐吓?”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刺向他:“墨渊,我不是一件需要你妥善保管、却无需知晓来历的古董。”
墨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阴影中,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不耐,更有一种被她话语刺伤的狼狈。
“那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留在这里?等那些人去而复返?还是凭你的一腔孤勇,自己去面对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势力?”
他的质问像冰雹砸下。云汐倔强地抿着唇,不肯服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站在墨渊身后的沧溟老板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一步,温和的目光落在云汐身上:“云汐小姐,墨渊说得对,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人的退走是暂时的,他们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不会轻易放弃。至少现在,跟他走,是相对安全的选择。”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有些路,一个人走,终究是独木难支。即便……同行者身上带着荆棘。”
沧溟的话像一阵微风,稍稍吹散了云汐心头激烈的对抗情绪。她看了看沧溟,又看了看僵立在门口、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却难掩疲惫的墨渊。
她知道,沧溟说得有道理。留在这里,只会连累他。独自离开,更是自投罗网。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一条路似乎都被无形的手堵死,而唯一看似可行的方向,却由这个最难以捉摸、最让她心痛的男人把持着。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抱着膝盖的手,扶着冰冷潮湿的石壁,站了起来。因为蜷缩太久,腿脚有些发麻,她踉跄了一下。
几乎是在她身形晃动的瞬间,门口那只刚刚放下的手,立刻再次抬起,迅疾而稳定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掌心依旧温热,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一次,云汐没有挣脱。
她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垂下眼睑,避开了他深沉的目光,低声道:“走吧。”
没有看他,也没有再看沧溟,她任由墨渊虚扶着她的手臂,一步步走出了这间昏暗的暗室,重新回到了“拾光”那昏黄静谧的前厅。
店铺里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证明着那些不速之客曾经来过。
墨渊没有停留,甚至没有与沧溟多做交流,只是微微颔首,便带着云汐,径直走出了旧物店。
店外,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城市建筑镀上了一层残血般的金红色。
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就停在路边。墨渊为她拉开车门,在她沉默地坐进副驾驶后,他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
引擎启动,车辆平稳地滑入车流。
车厢内,再次被令人窒息的沉默填满。与来时不同,这一次,沉默中掺杂了太多未能宣之于口的争执、伤痛和无可奈何。
云汐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霓虹初上,勾勒出都市夜晚的轮廓,繁华却冰冷。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看哪里。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仿佛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囚途。而囚禁她的,不仅仅是外界未知的危险,更是身边这个男人用沉默和秘密筑起的心牢。
墨渊专注地开着车,紧抿的唇线和握着方向盘的、泛白的手指关节,显露出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身边女孩苍白而倔强的侧脸,心中那座由理智和坚持构筑的堤坝,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知道,有些风暴,已经避无可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