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潇潇农庄综合加工坊”内已是一片热火朝天。
与以往的豆腐坊、酿酒坊不同,这座新扩建的作坊分区更明确,流程更精密。左侧区域,几名妇人正麻利地处理着大量晒干的艾草、菖蒲、苍术等草药,研磨成粗细不等的粉末。中间长桌上,春草作为“技术指导”,正严格把控着几种粉末的混合比例。
“这一批是‘驱瘴避秽散’,艾草粉占比需再提高半成,南边山林湿气重,艾草温阳燥湿之效是关键。”春草仔细检查着配比,对负责称量的妇人叮嘱道。她身旁摊开着数卷守山人赠予的草药古籍残卷抄本,上面有林潇渺用炭笔添加的现代注释和实验数据。
右侧区域,则是相对“危险”的工序。在砖石砌成、设有通风口的独立隔间内,由阿豹亲自监督,两名最沉稳可靠的前山贼成员,正按照林潇渺给出的严密流程,小心翼翼地将硫磺、硝石以及木炭粉末进行混合、压制、成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刺激性气味。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手要稳,心要细!庄主说了,这东西弄不好,比山里的熊瞎子还凶!”阿豹压低声音,目光如鹰。他们制作的,正是经过林潇渺改良配比、降低威力但增强燃烧和发烟效果的“简易版火药”,计划用于制作信号弹、烟雾弹和特定情况下的防御器具。
作坊外新辟的晾晒场上,一排排新编织的藤甲、浸过桐油和药汁的厚麻布盾牌正在阳光下晾晒。更远处,铁匠棚里叮当声不绝,老铁匠带着徒弟,正按照林潇渺画的简图,打造一种头部带钩、可劈可啄的多用途轻型手斧,以及一批三棱箭镞。
整个农庄,仿佛一台骤然提升功率的机器,在“备战”的指令下高速运转。原有的豆腐、果酒等产业并未停滞,反而扩大了规模,因为需要更多资金流入。但所有人的重心,都明显向这些“新奇”且“严肃”的备战物资倾斜。
林潇渺穿梭其间,不时停下检查、指导。她手中拿着一个硬皮本子,上面分门别类记录着各项物资的生产进度、质量问题和改进要点。现代的项目管理思维,被她无缝嵌入到这古代工坊的运营中。
“庄主,按您的吩咐,‘醒神丸’的产量这三天提高了五成,但百年份的冰片存货不多了。”春草汇报。
“先用五十年份的替代,效果略差但可用。我已让玄墨通过他的渠道紧急采购一批高年份的,同时尝试用几种常见草药配伍模拟冰片的通窍效果,你去试验一下。”林潇渺快速回应,在本子上记录。
“林庄主,你要的‘那批管子’,第一批五十根已经连夜运到了,放在仓库西角。”王管事匆匆赶来,低声道,“按您说的,对外称是改良水车用的构件。”
林潇渺点头:“辛苦了,王叔。参与搬运的人,这个月工分加三成,嘱咐他们嘴巴严实点。”
所谓的“管子”,其实是玄墨通过秘密渠道搞来的精铁管,内壁经过初步打磨。这是为下一步可能制造的、更“非常规”的防卫武器做的准备。当前,它们只是安静的零件。
庄主小院书房,此时成了临时情报中心。
玄墨一身墨色常服,正对着桌上摊开的数封信件和简陋地图凝神思索。他周身的气息比往日更加内敛,却也更加锐利。
林潇渺推门进来,带来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有进展吗?”
“有一些。”玄墨将一份密报推到她面前,“我在军中的旧部传来消息,北境三镇最近军械损耗和‘特殊物资’的申请量,比去年同期增加了三成,理由是对抗蛮族小股骚扰和‘天气异常导致的器械锈蚀’。但根据边市暗线观察,实际冲突频率并未显着上升。”
“有人在借边防名义囤积物资?”林潇渺皱眉,“是那位赵将军?”
“不止他。”玄墨又指向另一份来自京城的密函,“朝中工部和兵部,最近有三笔共计十五万两的专项拨款,名义上是修缮皇家猎苑和京畿武库,但拨款流向颇为隐晦,最终经手人指向几个与‘清流’看似无关的皇商。而这几家皇商,近半年与南边几个州郡的药材、矿物生意往来异常频繁。”
线索零碎,却隐隐勾勒出一张网。
“还有这个。”玄墨取出一张粗糙的羊皮纸,上面画着一些扭曲的符号和简略地形,“我们在山外围的暗哨,三天前在通往迷雾岭的一条废弃猎道旁,发现了这个。符号风格,与老君山韩家密室中见过的部分标记有相似之处。”
林潇渺接过羊皮纸,仔细辨认:“是‘暗渊’的人留下的?路标?还是某种联络标记?”
“不确定。但可以确认,有不止一股人马,在向迷雾岭方向渗透。守山人那边,山伯长老昨日通过信鸽传来简讯,他们也发现了新的陌生痕迹,正在加紧巡防。”
情报拼图正在一点点完善,但核心图景依然模糊。“暗渊”究竟有多少人?他们的最终计划是什么?朝廷中又有哪些人牵涉其中?这些问题的答案,仍然隐藏在迷雾之后。
“我们的人手还是太少了。”林潇渺揉了揉眉心,“农庄护卫队训练得怎么样?”
“按你给的‘训练大纲’,结合军中斥候之法,在练。”玄墨道,“体能、格斗、协同、山林辨识、简易陷阱制作,都在推进。但时间太短,要形成有效战力,至少还需两月。而且,对付非常规的‘污秽’之物,他们缺乏经验和相应手段。”
“所以,我们更需要情报,需要先知先觉,需要‘非对称’的优势。”林潇渺目光落在那些铁管和火药配方上,眼神深邃。
午后,农庄的平静被一阵马蹄声打破。
庄外来了一行车马,约十余人。为首的是一辆装饰颇为考究但不显奢华的青帷马车,前后跟着七八名骑着健马、身着统一皂色劲装的随从,还有两辆装载着箱笼的骡车。
门房急忙通报。林潇渺与玄墨对视一眼,放下手中事务,迎至庄门。
马车停稳,一名随从搬来脚凳,车帘掀开,一位年约四十、面容白净、留着三缕短须,身穿靛蓝色绸缎直裰的男子躬身下车。他举止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目光扫过农庄门楣和迎出的林潇渺二人时,迅速而不失礼地打量了一番。
“这位可是林庄主?在下姓周,名文焕,乃本县新任主簿,特来拜会。”男子拱手,语气客气。
林潇渺心中了然,这就是玄墨提过的那位“感兴趣”的新主簿。她面上不显,同样客气回礼:“原来是周主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庄内用茶。”同时目光扫过其随从和车辆,那些随从眼神精亮,步伐沉稳,绝非普通衙役。骡车上箱笼看似普通,但压痕颇深。
“这位是?”周主簿看向林潇渺身旁气质不凡的玄墨。
“这是庄中管事,姓墨。”林潇渺简单介绍。玄墨略一颔首,并未多言。
周主簿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也未深究,笑道:“原来是墨管事,失敬。”
一行人被引至待客的正堂。春草奉上清茶和农庄自制的几样茶点。
寒暄几句后,周主簿步入正题:“早就听闻‘潇潇农庄’物产丰美,别具一格,尤其是豆腐、果酒等物,在县里乃至州府都小有名气。周某上任不久,理当走访地方,考察民生。今日一见,庄内井井有条,生气勃勃,林庄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周主簿过誉了,不过是乡亲们帮衬,胡乱折腾,混口饭吃。”林潇渺谦虚道。
“林庄主过谦了。”周主簿抿了口茶,看似随意道,“我观庄内似乎又在扩建作坊,往来运输也较往日繁忙,可是又有了新的生财之道?若是好门路,不知可否也让县衙沾沾光,或者……让本地一些乡绅也参与一二?共同富裕嘛。”
试探来了。林潇渺微笑:“哪里是什么新门路,不过是眼看入秋,想着多备些过冬的物资,顺便试着改良一下农具,看能否提高些效率。都是些笨功夫,不值一提。倒是周主簿远道而来,想必不只是为了看看我这小农庄吧?”
周主簿哈哈一笑:“林庄主快人快语。实不相瞒,周某此来,一是尽地方官职责,拜会贤达;二嘛,确是受人所托,带来一份……合作意向。”
他使了个眼色,一名随从上前,将一个尺许长的锦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几卷用上好宣纸誊写的文书。
“这是州府‘惠通商行’的东家,托周某转交给林庄主的契约草案。”周主簿将文书推向林潇渺,“商行久慕‘潇潇’品牌,愿以重金买断豆腐、果酒、酱料等全部产品的配方与独家经销权,并邀请林庄主以技术入股,共同将生意做大,铺往州府乃至省城。价格……绝对优厚。”
林潇渺没有去碰文书,只是瞥了一眼。条款看似公允,甚至优厚,但一旦签字,农庄的核心技术和品牌将彻底易主,她最多成为一个高级打工者。
“惠通商行……似乎与州府钱通判家有些关系?”一直沉默的玄墨忽然开口,语气平淡。
周主簿笑容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恢复:“墨管事消息灵通。钱通判确实对地方商业发展颇为关心。这也是官府乐见其成的合作,强强联合嘛。”
压力,悄然加码。这已不仅是商业收购,更带上了官府的影子。
堂内气氛微凝。
林潇渺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不疾不徐道:“承蒙惠通商行和周主簿看得起。不过,农庄这点产业,是众多庄户乡亲们一起辛苦攒下的家当,并非我一人之物。配方更是祖传改良,不敢轻易示人。合作之事,关乎重大,需庄内众人商议,一时难以决断。”
一个温和却坚定的软钉子。
周主簿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林庄主,机遇难得。‘惠通’实力雄厚,又有官府支持,合作之后,农庄规模必然十倍百倍增长,乡亲们也能得到更多实惠。何必拘泥于眼前方寸之地?若是担心条件,尽可提出,都好商量。”
“周主簿说的是。”林潇渺放下茶盏,目光清澈地看着他,“正因关乎乡亲生计,才更需慎重。这样吧,契约草案我们留下细看,待庄内商议后,再给周主簿和商行答复,如何?”
她把皮球轻轻踢回,既未当场拒绝激化矛盾,也绝不松口承诺。
周主簿深深看了林潇渺一眼,又瞥了一眼她身旁气质沉凝、显然非寻常管事的玄墨,心知今日难以速成。他久经官场,懂得适可而止。
“也好。事关重大,理应慎重。”周主簿站起身,笑容依旧,“那周某就静候佳音了。不过,商行那边催得急,还望林庄主早做决断。另外……”
他话音微顿,意有所指道:“近来州府乃至省城,都对地方治安、尤其是一些‘来历不明’的物资流动颇为关注。农庄红火是好事,但也需注意合规经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周某身为本地主簿,自然希望辖内平安顺遂,商家和气生财。”
这番话,已是带着隐约的告诫和施压。
“多谢周主簿提点。农庄一向奉公守法,规矩经营。”林潇渺起身相送,语气不卑不亢。
送走周文焕一行,看着车马远去扬起的尘土,林潇渺和玄墨脸上的轻松神色渐渐收起。
“来者不善。”玄墨淡淡道,“所谓合作是假,吞并是真。背后恐怕不止商行和钱通判。”
“盯上我们的,可能比预想的更多、更快。”林潇渺眉头微蹙,“备战时间,可能比一个月更紧。”
第五节:夜半密信与新的疑云
是夜,林潇渺在书房仔细研读那份契约草案,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幕后信息。玄墨则在另一侧,对着地图和情报苦思。
二更时分,窗棂极轻地响了三下,一长两短。
玄墨瞬间警觉,闪身至窗边,低喝:“谁?”
“影七。”窗外传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玄墨迅速开窗,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滑入,正是多日不见的暗卫影七。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锐利如常。
“主子,林庄主。”影七单膝点地,快速禀报,“属下奉命追查‘暗渊’及边镇异动线索,在滦河上游一处废弃驿站,发现了这个。”
他递上一封被火漆密封、但边角略有破损的信函。火漆印记已经模糊难辨。
林潇渺接过,小心拆开。信纸质地优良,但上面的字迹却歪歪扭扭,仿佛用不惯笔的人所写,内容是用一种夹杂着生僻古语的密文写成。好在林潇渺结合之前获得的零散信息和守山人古籍,勉强能解读部分。
“……‘圣核’感应加剧……‘三星之引’确在西北……‘门’之波动与朔月潮汐相合……‘收获者’已就位……‘清洗’将于‘门’开前后进行……望‘尊者’协调边军异动,牵制朝廷鹰犬及‘守夜人’视线……”
断断续续,信息惊心!“圣核”可能指“星钥”或“归墟之眼”核心;“三星之引”印证了天象;“门”很可能就是“归墟之眼”的通道;“收获者”是谁?“清洗”又意味着什么?最令人不安的是最后一句,“协调边军异动”,竟与玄墨收到的军中异常情报对上了!而“守夜人”这个称谓,首次出现。
“这封信,是打算送给谁的?从何处来?”林潇渺急问。
影七:“是从一具尸体上找到的。尸体身着商旅服饰,但手掌有长期握兵器形成的厚茧,怀中还有北境军中特有的疗伤药粉残渣。驿站内有多人短暂停留的痕迹,至少有三批不同的人马。这封信,似乎没能送出去。”
“送信人身死,信未送达……”玄墨目光冰冷,“说明他们内部也有争斗,或者……送信路线被第三方截杀?”
“还有,”影七补充道,脸色更加凝重,“属下在驿站附近仔细搜查,在隐秘处发现了另一种标记。”他用手指蘸水,在桌上画出一个简单的符号——一只抽象的眼睛,瞳孔处有三点星芒。
这个符号,林潇渺和玄墨都未见过。
“这不是‘暗渊’的标记。”玄墨肯定道。
“是另一股势力?”林潇渺心往下沉。情况比想象中更复杂。
影七点头:“属下沿途小心探查,发现此类标记在多个岔路、隘口都有出现,似在指引方向或划定区域。而根据标记的指向……最终汇聚的方向,并非直指迷雾岭深处,而是……略微偏向迷雾岭东北侧,大约三日路程的一处山谷。那里,在地图上标注为‘野人沟’,传闻有去无回。”
新的疑云,伴随着新的标记出现。
“暗渊”并非唯一的玩家?这“眼睛三星”标记代表谁?他们目的何在?“野人沟”又藏着什么秘密?
林潇渺捏着密信,看向窗外沉沉的夜空。离朔月之夜,还有二十天。而通往“归墟之眼”的路,似乎又多了许多不可知的岔路与阴影。
(第一百三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