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末,地处偏远的山坳村终于通了电。这对于村里的年轻人来说,是通往“现代”和“外面世界”的象征。村里有两个青年:陈卫国和李向东。
陈卫国父亲是村里少有的电工,他耳濡目染,对电既了解又着迷,是年轻人里的“技术权威”。李向东则家境贫寒,父亲早逝,他早早扛起家庭重担,性格憨厚老实,但对新事物充满好奇,尤其羡慕陈卫国懂得多。
一天,两人在村委会议室捣鼓新到的扩音设备。陈卫国想显摆本事,不顾父亲“操作前务必断电”的告诫,带电连接线路。不料他操作失误,手一滑,电线短路冒出一阵火花,把他手心烫出一道焦痕。
“看见没?这就是电的脾气!”陈卫国强忍疼痛,故作镇定地对一脸惊恐的李向东说,“它摸不着,但能要人命!没那本事,千万别碰!”这次经历,让陈卫国对电产生了隐秘的恐惧,却也在李向东面前,更牢固地树立了“懂行”的形象。
几天后,两人帮村里架设晒谷场的照明线。完工后,一根老旧的多股胶线因为长度不够,被临时接续了一段,晃晃悠悠地垂在路边的老槐树下。陈卫国一眼就看出那接头处绝缘胶布缠得马虎,里面铜丝可能裸露着。
这时,几个村里心仪的姑娘正巧路过。陈卫国虚荣心起,又想戏弄一下总是“啥都不懂”的李向东,便指着那根线说:
“向东,瞧见没?就那根线,你敢徒手摸一下线头不?是爷们儿就摸一下!我赌你不敢!”
李向东看着姑娘们投来的目光,脸涨得通红。他想起陈卫国之前“带电操作”的“英勇”事迹,一股不愿被看扁的倔强冲上头。
“有啥不敢的!”他梗着脖子,伸手就抓向那危险的接头。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天空。李向东整个人被电流吸住,剧烈抽搐,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烧焦的糊味。
陈卫国吓傻了,他本意只是吓唬,万万没想到线头真的带电,而且电压如此之高!巨大的恐惧和推卸责任的本能,让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乱摸电线!我早就告诉过你这很危险!”
他一边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用木棍挑开了电线。李向东像破麻袋一样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李向东的命保住了,但右臂因严重坏死被迫截肢。村里流言四起,有人说陈卫国故意害人,更多人则相信了陈卫国的说辞,认为是李向东“自己不懂瞎搞”。陈卫国的电工父亲也暗中活动,最终,事件被定性为“违规操作引发的意外”。
躺在病床上的李向东,听着外界的声音,从辩解、绝望到最终的沉默。他出院后,不仅失去了劳动能力,更成了村里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看,不听话,就像他那样!”
流言与歧视像毒虫般啃噬着他。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这个曾经健壮的青年,用一根绳子,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前,他用炭块在树干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字:“陈卫国,你欠我一条胳膊。”
陈卫国听闻死讯,内心深受煎熬。他不敢去吊唁,只敢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跑到李向东的荒坟前。
“向东……对不住……我没想到……”他放下一个苹果,仓皇想走,却发现自己在这片熟悉的坟山迷了路。阴风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我的手呢……”一个空洞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陈卫国猛地回头,只见李向东的坟头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黑影!那黑影举起空荡荡的右袖管,声音凄厉:“你把我的手……弄到哪里去了?!”
“鬼啊!”陈卫国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下山。自此,他大病一场,高烧中胡话不断,总是尖叫“别过来!你的手不是我拿的!”
病愈后,陈卫国像变了个人。他主动承担起照顾李向东贫病交加的老母亲的责任,比亲儿子还尽心。他拼命干活,赚的钱大半都送去李家。村里人渐渐被他的“悔过”和“善行”感动,都说他是浪子回头,连李母看他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一年后的某个夏夜,陈卫国在李家修好漏雨的屋顶后,李母留他吃饭,甚至温了一壶酒。
“卫国啊,过去的事……就算了。向东他没福气……”老人抹着泪说。
陈卫国心中一块大石仿佛落地,多喝了几杯。夜色深沉,他醉醺醺地告辞,步履蹒跚地走向村口。
走到那棵老槐树下时,一阵夜风吹得他脖颈发凉。他下意识抬头,猛然看见树上吊着一个人影!那人穿着下葬时的寿衣,空荡荡的右袖管随风飘荡——正是李向东!
“你……你不是死了吗?!”陈卫国酒醒了大半,惊骇欲绝。
“死?”树上的“李向东”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声音变成了一个苍老的女声!“是啊,我儿子是死了。被你一句话害死的!”
随着话音,那“吊死鬼”竟然灵活地从绳套中落下,稳稳站在地上,一把扯掉了脸上的伪装——竟是李向东的母亲!
“你以为你假惺惺地照顾我,就能抵消你害死我儿子的罪过?”老人双眼赤红,里面燃烧着一年来隐忍的疯狂,“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让你也尝尝向东受过的苦!”
她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根准备好的、缠着湿布的铁棍——那是她偷藏起来的,陈卫国落在她家的电工工具!
“不——!”陈卫国想跑,脚下却被早已设好的绳索绊倒。
“你不是最懂电吗?让你也尝尝滋味!”老人嘶吼着,将铁棍狠狠捅向旁边那根因风雨天气而破损漏电的老旧电线!
滋啦——!耀眼的电光瞬间包裹了陈卫国,他全身剧颤,空气中再次弥漫开熟悉的皮肉焦糊味。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的,是老太太那张因复仇而扭曲、却又老泪纵横的脸。
第二天,村民们发现陈卫国昏死在老槐树下。经抢救,他活了下来,但双手因电击严重烧伤,肌肉神经萎缩,彻底废了,再也无法从事任何精细工作,包括他引以为傲的电工手艺。
李向东的母亲在完成复仇后,也于当夜悬梁自尽。
从此,山坳村的村口老槐树下,总被人们说成了“不干净”的地方。尤其是风雨夜,隐约能听到两个声音:一个在痛苦地呻吟,另一个,则在疯狂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