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5月,高考就像压在头顶的一块大石头,天气闷得人喘不过气,可晚自习谁也不敢落下,每天都得熬到很晚。
学累了,大家总想找个地方透口气。离学校一公里外有个翠湖公园,晚上不收门票,里头有个人工湖,还有两座长满青苔的假山,算是我们这帮学生最好的去处了。
那天晚上,我和张浩实在熬不住了,就溜达到公园里抽烟解闷。我们沿着湖边走,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不知不觉就绕到了北边那座假山的背后。
这地方邪门,一年到头晒不到太阳,一走近就感觉温度骤降,阴森森的。我正给张浩讲着带颜色的笑话,他突然一把死死攥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我肉里了。我吓了一跳,赶紧说:“你干嘛?我可没那癖好啊!”
谁知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快走……赶紧走!”我看他脸色煞白,不像是开玩笑,心里也毛了,拉着他扭头就跑,一直冲出去几十米远,他才瘫软地松开手。
就这么一段路,张浩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全是冷汗。等他稍微平复一点,我赶紧问他怎么回事。他却一脸茫然,说自己也不明白,就是一走到那儿,就觉得浑身发冷,心里发毛,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跑出来之后又觉得像做了场梦。
我听得将信将疑,毕竟我俩一起走过去的,我怎么就啥感觉都没有?别是他突然犯什么病了吧?我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比如有什么隐疾,一到阴冷地方就容易发作?
他连连摇头,说自己身体壮得像头牛,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刚才那种感觉绝对不是身体原因。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装神弄鬼的人。
我心里也开始打鼓,看来那地方真有点不对劲。我这人好奇心重,不弄明白心里不踏实,就非要拉他再回去看看。张浩死活不肯,几乎是被我硬拖着往回走的。
果然,刚靠近那片地方,他又是一把抓住我,呼吸变得又粗又重,催我快走。我还是啥也没感觉到,但看他那副样子,心里也发怵,只好又拉着他退了出来。
他惊魂未定地告诉我,和刚才的感觉一模一样,那种莫名的恐惧和寒意又来了。我更纳闷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刚才为啥不自己跑,非要拽着我?”
他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才说出来:“我……我感觉有人从后面拽着我衣服,腿像灌了铅,根本迈不动步……”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开始剧烈地发抖,我使劲按都按不住。我赶紧问他到底怎么了,他牙齿咯咯打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小……小孩……有小孩……”
我听得一头雾水:“小孩?这大半夜的哪来的小孩?”
他抖得更厉害了,眼睛死死盯着假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山……山上有……好多小孩……”
我顺着他目光望去,假山上黑黢黢的,除了树影石头,啥也没有。可就在这时,我扶着他的手感觉到他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全是冰凉的冷汗。
我推着他想赶紧离开,他却像钉在地上一样,死活不动了,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面,喃喃道:“前面……也有小孩……”
我往前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办法,我只好拉着他转身往后走。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浑身一僵,只觉得黑暗中突然多了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钉在我们身上。
我使劲拉了他一把,他却纹丝不动。回头一看,他的脸已经扭曲得变了形,两条腿僵直着,不像是不听使唤,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拖住了。
我也慌了,用尽全身力气又拽了他一把。就这一下,我身子侧了过来,正好面对着那座假山——
只一眼,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假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密密麻麻站满了黑影!一个个只有小孩那么高,有的藏在树后露出半张脸,有的直挺挺地站在石头上,更多的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阴影里。它们全都面朝着我们,姿势僵硬得不像活人,整座山上都是这些诡异的影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下来把我们撕碎。
我头皮瞬间炸开,想也没想,拉着张浩就想往前冲!可刚抬脚,就看到路中间不知何时也多了一个矮小的黑影,就挡在我们面前,更恐怖的是,它竟然缓缓抬起了一条胳膊,直直地指向我!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一软,松开了张浩。
就在我松开手的瞬间,山上的、路前的,所有黑影就像被风吹散的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愣在原地,心脏狂跳。难道……只有拉着张浩的手,我才能看到这些东西?
这个念头让我毛骨悚然。我再也顾不上多想,从后面连推带搡地把已经僵住的张浩弄出去十几米远。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刚被捞上岸的溺水者。我猛地回头,假山静静地立在月光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等他稍微缓过神,我们俩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园。路上,我声音发颤地告诉他,我也看见了,满山都是小孩影子,还有一个伸手朝我要东西。
他哑着嗓子,带着哭腔问:“那……那有人拽你衣服吗?”
“没有,”我摇摇头,后背一阵发凉,“就这已经够我做好几天噩梦了。”
这事过去几个星期,我一直忘不了那双伸向我的小手。有一次吃饭,我假装无意间问我爸,翠湖公园那两座假山以前是干啥的。
我爸扒拉着饭,头也没抬地说:“那儿啊,早年是俩乱葬坑,专扔没养活的小孩的,后来成了垃圾场,臭得很。盖公园的时候才给填平了,垒了那两座山。”
我听完,手里的筷子差点掉桌上。原来我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幻觉。
后来我跟张浩又说起这事,总算琢磨出点缘由。他出生的时候是早产,就在老家土炕上。当时他妈情况危急,他奶奶没办法,只能先把刚出生的他扔在炕上,背着他妈往医院跑。奶奶当时对他妈说,这孩子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等奶奶在医院安顿好他妈,再赶回家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奶奶说,当时炕上一点声都没有,她心都凉了,以为这孩子肯定没了。没想到一巴掌拍下去,他“哇”一声哭了出来,这才捡回条小命。
看来,正是因为他自己也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半只脚踩在阴阳界上,才能感觉到那些没能活下来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