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念大学的那些年,校园里虽流传着形形色色的鬼怪传闻,但真正撞见过的人却寥寥无几。然而我,却曾亲身经历了一回——那不再是道听途说的故事,而是真切发生在我生命里的记忆。
那是在药学院主楼值班的一个夜晚。月色如水,静静浸润着沉睡的校园。我站在六楼走廊的窗前,俯瞰着夜色中那一片片医学院特有的、白绿相间的苏式建筑。斑驳的墙面与水泥地面在朦胧月光下,于这深沉的暗夜里,总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我微微推开走廊的窗户,让午夜的凉风透进来,以期驱散些许困意。这已是我在实验室值班的第七个夜晚。此前,我总是在人走后听听音乐,翻翻闲书,或是预习次日的内容,待到倦意上涌,便能安然度过。可今夜不知怎的,心里仿佛压了块巨石,惴惴不安,竟毫无睡意。
时近午夜十二点,教学区的路灯已尽数熄灭,只有远处生活区的宿舍楼还零星亮着几点灯火。走廊里静得落针可闻,我踏着小碎步,听着脚步声在空荡的廊间回响,无聊地来回踱步。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暮色沉沉的校园里,那股诡异的气息愈发浓重。
我抬手看表,指针赫然停在凌晨1点34分——多么不吉利的数字。我心里不禁嗔怪:这大半夜的,真要遇上鬼可怎么办?
往常这个时候,值夜的保安张师傅总会准时巡楼,检查有无遗漏或闲杂人等。但今夜等了许久,也未见他的身影。我正暗自嘀咕这张师傅是否也学会了偷懒,楼下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心中一宽,心想是错怪他了,他不过是来得晚了些。
我凑近走廊的窗玻璃,窗外漆黑一片,玻璃上只映出我自己略带胡茬、神情疲惫的脸。我下意识地更贴近些,想看得更仔细。然而,玻璃中的影像竟忽然扭曲起来,变得朦胧模糊。我惊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夜之间,我怎会变得如此沧桑?
镜中那张脸出奇地苍老,眼神空洞乏力,紧紧“贴”在玻璃另一侧。我猛然意识到,那根本不是我!
我惊骇地向后跳开,失声喊道:“谁?!你是谁?大半夜在外面干什么?!”
四周一片死寂,无人应答,只有我的喊声撞击墙面传来的阵阵回音。我忽地想起,楼层外是悬空的,根本无处立足!想到此处,我浑身汗毛倒竖。
我哆哆嗦嗦地重新按亮手电,朝窗外照去——外面空无一物,只有望不到底的黑暗。我心中稍定,此时楼下又传来了“咣、咣、咣”的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我朝楼下喊道:“张师傅!张师傅,是你吗?”
依旧无人回应。我的声音如同被黑暗吞噬,周遭只剩下幽深的走廊与森白的墙面,寂静得可怕。
我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漱间,拧开水龙头,试图用冷水让自己清醒。冰凉的清水泼在脸上,精神果然为之一振。正当我准备关上水龙头时,头顶忽然感到一丝冰凉——一滴液体落在头皮上,缓缓顺着脸颊滑下。
我抬头望向镜中,竟发现自己满脸血污!
我猛地抬头,只见天花板上一根锈蚀的水管正不断滴落鲜红的液体,渐渐注满了整个水池。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我拔腿向楼道跑去,转眼间却瞥见药剂储备室的门口,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我嘶声喊道:“喂!同学!你在干嘛?快过来!我们去找保安!好像……好像有人自杀,血从水管里冒出来了!” 我浑然忘了,此时此地,怎会有其他同学?
那白影缓缓转过脸来——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容映入眼帘。
他阴恻恻地朝我笑起来,缓缓移动:“你是在叫我吗?你是让我过去吗?”
突然,我感到身体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钻入了我的躯体。紧接着,我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属于女子的声音:
“陆远……是你呀。好久不见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是这么阴魂不散……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在阳间是这样,到了阴间,你还是这样。”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我喉中挤出,我甚至能感受到其中压抑的激动。
白衣身影停在我两步之外,尽管那张脸令人不寒而栗,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澈。
“小影,你要知道,这世上我唯一爱着的人就是你。就算陈晖出了国,他抛弃了你,但在整个中药系,还有我陪着你。我或许没他优秀,但我敢保证,我比他……爱你更深。”
白衣身影说到动情处,眼角竟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我知我一无所长,处处比不上他。可你想想,你跟他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何曾真心待你?还不是为了倚仗你父亲的关系?否则……否则他为何一去不返,杳无音讯?”
“你别说了,陆远。” 我喉中的女声哽咽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但爱一个人,是一生一世的承诺。我爱上了陈晖,这辈子就不会再喜欢别人。我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爱情无法强求。陈晖负了我,我伤心欲绝,才跳了楼……可你不该随我而来!你还有大好的年华,而我……没有他的世界,就像落叶离了枝头,再无寄托。我知道,我唯一的归宿,就是带着对他的爱选择死亡。”
“不,小影,” 白影决绝地说,“没有你的世界,我活着也索然无味。唯有随你而去,在阴间与你相会,我心方安。”
“罢了……反正我们都已死了,说再多也无用。那年的今天,我们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今夜故地重游,也算了一桩心事。过了今晚,我们便要进入轮回,转世投胎了。但愿二十年后再相遇,你若未嫁,我若未娶……那时,答应做我的妻子,好吗?”
我听到自己口中吐出轻柔的回应:“好。但愿二十年后,时光未老,你我未散……走吧,回去吧,阴间的大门快关了。”
话音刚落,我感到某种东西猛地从我体内抽离,整个人顿时瘫软在地。
后来我才得知,2004年,中药系确有一对男女学生在做完实验后,从药学院主楼坠亡。校方当时的解释是“学业压力过大,不堪重负”。而当我去校园内网查询一个名叫“陈晖”的人时,网页上只显示着一行字:
“对不起,未找到匹配信息,请核对后重新输入。”